从公堂出来,裴云潇与唐桁并肩在府衙的花园里散步。
裴云潇眼尖,一眼看到唐桁脖颈处几道伤疤,略显狰狞:“这是许牧留下的?”
“嗯。”唐桁无所谓地点点头:“潇弟说得对,许牧果然是个好手,出手狠辣,这几道伤痕,但凡我躲得慢一步,便是一刀封喉了。”
“兄长要尽快医治,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裴云潇担忧道。
“潇弟放心,杜将军已经给了我一些军中草药,等我回青山县后,再行医治吧。”
听到回青山县,裴云潇猛地一呆,心里有些闷闷地:“兄长,我就不能随你同路了。”
“查抄了许府和十三个州县的府衙,杜将军要和我一起押送入京,明日就要出发了。”
“我知道。”唐桁面上笑意渐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潇弟无需伤别,我们还可以鸿雁传书嘛。”
裴云潇笑得有些牵强。
五年前她离开唐家庄时,满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希望。可五年后,再次面临离别,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毫无留恋。
唐桁对于她来说,已不只是一本小说男主那么简单。他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没有人能阻挡人性与感情的质变。看书时都会对纸片人付出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
“兄长要多保重,别忘了我们科场比试的约定。”裴云潇抛却心中的离愁,语气转向明快。
原著里唐桁在这次解试中考中了解元,所以裴云潇只有也考中解元,才能不输。
唉,穿书了还要拼着当学霸,她到底是哪儿走的狗屎运啊……
“潇弟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考入京城的。”唐桁胸有成竹。
裴云潇想到自己根据原著走向指定的男主攻略计划,目测唐桁说的这话是实现不了了。
不过她还是为他准备了一个惊喜,相信唐桁一定会喜欢的。
想着,裴云潇神秘一笑:“好呀,我等着与兄长再次重逢的时候。”
*
半个月的急行军,裴云潇与杜绍到达京城时,已是人困马乏。
两人还来不及休整一下,圣旨便到了。
许牧押送天牢与许家另外几人“团聚”,再召裴云潇进宫面圣。
没办法,裴云潇顶着风尘仆仆的脸就进宫了。
“臣裴云潇叩见圣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虽说她还是白身,但皇上之前已允她称臣,可谓是极大的殊荣。
“小七快起。”皇帝慕容缙从御书房的阶上下来,亲自扶起裴云潇:“瞧瞧,瘦了。”
“可不是,陛下之前还说小七尚有婴儿肥,如今再瞧,却是没了。”一旁的黄晗也调笑道。
裴云潇挠挠头。她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个肉团子了好吧!她亲娘可是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她打从十二岁抽条儿,就越来越瘦了。
“陛下,这是此次江南私盐案的始末奏报,如今一干犯人皆已在押,等候圣上发落。”
“小七这次做的十分不错,朕与黄爱卿都极为满意。小七啊,辛苦你了。”皇帝称赞道。
“这都是臣该做的。”裴云潇从怀中掏出紫叶金符:“这是陛下的紫叶金符,臣幸不辱命。”
“哎呀,何必这般紧张兮兮的。”皇帝随手接过来,拍拍裴云潇的肩膀:
“现在要慌的也是何湛那个老匹夫,他躲在家里已经好几天了,每日就会打发贵妃来跪朕,烦的朕不行。”
“要不是看在小七抄回来的那些金银玉器马上要充入国库,朕早就翻脸了!”
黄晗上前一步,正色道:“陛下,此次许家虽获罪,但何家还是能独善其身的,陛下不要冲动才是。”
皇帝沉了沉脸,摆摆手:“放心吧,朕忍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会儿不成。”
“罢了,不说这个。”慕容缙不耐烦:“对了,小七曾说要参加此次京兆府解试,可有耽搁学问?”
慕容缙已经迫不及待要让裴云潇入朝了,只是她年纪还是太小,才十四岁。
黄晗曾向他建议过,不管此次解试小七名次如何,都应该让她在拜师名儒学习两年,厚积才能薄发。
“回陛下,未敢耽搁。臣与义兄唐桁经常论学,亦有增进。”
“哦,就是那个农家子吧,朕记得,还建造出了水车,实在难得。如今再无人敢嘲笑小七当年结拜一事了。”皇帝心情好了起来。
“他也是这次下场吗?”
“正是!”
“那就太好了。”皇帝高兴于又有人才能够入朝为官,成为自己的助力。
“陛下,臣尚有一事相求。”裴云潇想到什么。
“但说无妨。”
“臣在裴氏族学读书多年,虽学了不少知识,却仍觉学问单薄。学以致用,重在用字。臣也是此次离京一趟,才知人外有人,而臣的实用之经验又是如此欠缺。”
“所以,臣想请求陛下恩准臣在解试放榜后离京,去往吴州江东书院拜访名儒宋先生,增益学识,以求在省试中更有把握。”裴云潇诚恳道。
“臣还听闻,宋先生收学生不拘身份家世,只凭德才二字。若能拜入宋大儒名下,臣才能结识更多的朋友来增长见识,将来一同为陛下分忧。”
“好啊小七,你倒是与黄爱卿想到一起去了。”皇帝哈哈一笑。
不光是增进学问,裴云潇此去,还有机会结交更多寒门士人,这对皇帝当然是好事一桩。
“小七求学心切,朕当然要准。朕不仅准了,小七的束脩与开销朕也一并包了,就当是这次小七办事得力的赏赐。”
“臣谢陛下隆恩,只是这钱……”裴云潇连忙跪下谢恩。
黄晗却在一旁插话道:“七公子就莫要推辞了,这是陛下的拳拳关爱之心呐!”
裴云潇抬起头,眼神从黄晗脸上,再到皇帝脸上转了一圈,只见他二人俱是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只得应了。
难得这俩人愿意把她当孩子宠着,她还矫情什么?皇上拿钱养自己,自己拿钱养唐桁,完美!
*
从宫中出来,裴云潇没有回裴家,而是转道去了天牢。
许荣与许姿等许家一干人等分别被关在天牢的地字监房之中,见到裴云潇来,全都愤恨不已。
尤其是许姿与许牧两人,竟当面争吵起来到底谁应该为把裴云潇“引狼入室”负责任。
裴云潇对他二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许荣的监房。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何氏,已经死了。”狱卒打开牢门,裴云潇走到许荣跟前:“何氏一死,你们许家与何家的最后一丝牵连,便也断的一干二净了。”
“许荣,我来只有一个目的,写下和离书,全了何氏对你最后的夫妻情分。”
何氏对许荣有多少夫妻情分,裴云潇不知道,可多少也能猜得出。但她仍然要对许荣说何氏的自尽是为了殉情。只有这样,才能顺利的从自私自利的许荣手上,要来和离书。
许荣自然不会知道裴云潇都是在骗他,在听到何氏曾如何苦求何家救他一命时,果然心有动容。就这样,裴云潇拿到了许荣含泪写下的和离书。
她想,以后回江南去,要找机会将这和离书埋在何氏坟前,或许她会更加开心一些吧。
不过令裴云潇没想到的是,之后她和许荣在天牢的这番话被传了出去后,又给了本就因传言纷纷,名声一落千丈的何家致命一击。雪上加霜之下,何家主称病,何贵妃禁足,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
回到裴府,裴云潇沐浴更衣,便准备去昭玉堂拜见祖父。
刚出自己的院门,便在路上迎面撞见了大哥裴云兆和六哥裴云拓。
“哟,大忙人回来啦?”一向以阴阳怪气著称的裴云拓看到裴云潇的那一刻便扬声叫了起来。
“这一趟差事办的,又是造水车,又是调兵马,好不威风啊。”
裴云潇凉凉地睨了他一眼,上前见礼:“大哥,六哥。”
裴云拓见她没反应,更加气不过:“我说裴七,别是跟乡下那个粗鄙小子待久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吧?啊?”
裴云潇实在不想搭理这二人。裴云拓没脑子,裴云兆看着道貌岸然,实则也是个心胸狭窄的主。
裴家三房,七个公子,小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兄弟情分,但长大之后,只剩下彼此竞争的关系了。毕竟,裴家倾全族之力推举上位的,只能有一人而已。
而如今,裴家三个老爷与裴瑫的政治观念相悖,裴瑫更器重的是裴云潇。所以裴云潇的六个哥哥则是暂时联合,站在她的对立面。
对立又怎样?裴瑫还把持着裴氏的大权,而裴云潇在皇帝面前也是有名有姓,甚至比三个已经入仕的哥哥还要得圣宠,裴云潇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对手。
许是觉察到了裴云潇对自己二人的不屑与无视,裴云兆终于开口制止了裴云拓并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挑衅,说道:
“此时回来也好,马上就是解试,要沉下心来准备。六弟这次与你同科,若你二人都能拿下好名次,也是我裴氏的荣耀。”
裴云潇敷衍地点点头:“大哥说的是。”
裴云兆一向摆出一副长房长子的高姿态,又继续说:“待解试结束,府上又要办喜事了,到时小七还要来帮衬着。”
“喜事?谁的喜事?”裴云潇好奇起来。
“是你大姐。”
裴云潇面色一变:“大姐?!”
大姐五年前因陈家的事流产和离,这么多年来一直避居佛堂,再不肯出现于人前,怎么突然说要成亲?
“是父亲做主定下的,嫁给穆灵侯做续弦。”裴云兆解释道。
裴云潇想不起来这穆灵侯是何许人也,但能让她爹裴淖做主的,左不过就是为了什么利益交换。
想到此,她怒极反笑:“大哥呢?大哥也同意?”
裴云兆一脸的理所当然:“难不成她还一直留在府中吗?那穆灵侯年纪并没有比她大多少,膝下也只有一个刚成年的儿子,若是她嫁去……”
“够了!”裴云潇冷声打断他:“裴云兆,这话你留着跟先夫人去讲吧!”
说完,裴云潇甩开袍袖,大步而去。
原地的裴云拓立刻叫起来:“大哥,你看他,他……”
裴云兆摇摇头,一脸装模作样的失望:“这么多年了,小七还是这么天真幼稚,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当大任呢?”
走出几步地裴云潇脚步一顿,回过头扬声讽刺:“你的大任,靠牺牲你同胞亲妹,真特.么是个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