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怎么了?”
只见裴云潇扶着他的肩膀,颤巍巍站起来,眼神躲闪,有些窘迫地摆摆手:
“没什么,可能是……饿了。”
唐桁这才发现裴云潇的一只手正抚在腹部,脸上是隐忍的难受。他心中莫名的就生出了几分怜惜。
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为了查案子吃尽苦头。与许牧那货色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先不去找证据了。”唐桁将裴云潇的身体扶正。
“一时半刻地,许牧回不来,不急于这一时。咱们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填饱肚子,真遇上什么跑都跑不了。先去找点儿东西吃吧,顺便瞧瞧这许家吃的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
裴云潇还想纠结,可唐桁却一脸的不容置疑。
最终,裴云潇还是选择先安抚自己的五脏庙。
她扬起脸,笑得几分明快,双眼亮晶晶地,在暗夜里看得格外明朗:“好,就听大哥的!大哥罩着我!”
唐桁不由得勾起嘴角。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了许牧的话来——潇弟的容色,确实是多少个美人也比不上。
他虽对自己的容貌也很有信心,可长年风吹日晒,略显粗糙。终究是比不得打小就像个观音童子般地裴云潇的。
就像许牧的荤话一般,一个黑,一个白。
若裴云潇真能是他的同胞母弟,唐桁心想,他是怎么也要把他放在手心里宠着的。
想着,唐桁不自觉地就轻抓住裴云潇的手腕,就像是家中的长兄照顾底下的幼弟一般:“走,吃东西去!”
夜晚的庄园里,十步便点着一盏灯,灯火阑珊之下,更衬得良辰美景。
可裴云潇都不敢细想,这美景之下是多少穷苦庶民的白骨与血汗,是多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之人的噩梦。
而她,穿在一个同样珠围翠绕的世家子身上,连指责的话也无法说得理直气壮。
一路避开仆佣婢女,唐桁的方向感果然极好,一点儿没有迷路的,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庄中的厨房。
已经是夜半,庄园里的主子又不在,厨房自然也没有开火,本该看守的家仆也不知到哪里躲懒儿去了。
这可就方便了唐桁和裴云潇。
两人溜进厨房,点亮蜡烛,立马就看见案上摆放着的各种各样的食物与点心。
大户人家,做饭一向是极尽奢侈浪费的,一顿饭要准备无数种菜品,可却不一定全都用上。
眼前案上的这些,就是晚饭时剩下的,没有人动过,只是有些凉。
美食当前,裴云潇一整天水米未进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她再顾不得别的,一手抓起盘中放凉的烧鸡鸡腿,另一只手拿过一只绿豆糕,往嘴里胡吃海塞。
这一刻,什么礼仪,什么形象,她全都抛在脑后。那都是没饿过肚子的人才讲究的东西!
彼时的唐桁,正慢条斯理地从烧鸡的鸡腹处撕下一条肉丝,刚放进嘴里,就看到对面的裴云潇把刚端起来的一盅白玉翡翠汤给“一干而尽”了。
唐桁看着手里的鸡肉,突然就觉得食之无味。
想他这些年,为了能成为裴家七公子合格的义兄,为了能尽早的出人头地,他花了多少功夫,才从脑子中存储的书册中好容易翻出个教授礼仪的古籍,悉心抄写,潜心修习。
可再看看现在裴云潇的形象……
他学礼学了个寂寞!
“大哥?你怎么不吃啊?”对面的裴云潇嘴里鼓鼓囊囊地,还得出空儿来问他一句。
“吃、吃着呢。”唐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裴云潇恍然惊觉他的想法,囫囵咽下口中的白玉豆腐,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饿得急了,有些礼数,实在没有必要。”
“再说,礼数只是规范言行之用。君子立身,以仁义为先,若是太拘泥于小礼,则本末倒置。这世间全小礼而无大义的人还不够多吗?”
唐桁心中猛地一动。全小礼而无大义,此话说得好。
他又一次对裴云潇刮目相看。为人坦荡,处事清醒。难怪她对裴家那般格格不入,每每提起,都觉得亲情寡淡。
唐桁看着自己手里的烧鸡,张开嘴撕咬了一口,就像小时候,他被唐老太太饿了一天,躲在厨房偷吃时一模一样。
两人吃得正开心,一阵脚步声忽然在厨房外响起。
两人动作一顿,屏息静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拉越近……
唐桁扔下手中的烧鸡,一把抓起裴云潇的后襟,衣袖撩过,刮灭屋中的灯火,脚尖一点,窜上房梁。
同一时刻,厨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揉着眼睛的小厮:“真见鬼了,刚才还亮着呢……”
说着,小厮看也不看,转身嘟囔几句,忿忿然地又走了。
房梁之上,唐桁松了口气。待回过神,才发现裴云潇正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子。
想起她极为怕高,唐桁转头有意安慰上几句。哪知正看见裴云潇一手抓着自己,另一只手里居然还捧着个鸡翅吃得正香!
刚刚电光火石的危急时刻,裴云潇居然还能趁机拐带出个鸡翅来!
唐桁:……以后,还是不要饿到她的好。
*
填饱了肚子,裴云潇和唐桁这才离开厨房,往白日里许牧召见他们的院子中去。
这里是庄园内院的最中心,也是许牧的卧房、书房的所在。
按照一般人的心思推断,如果有证据,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这里。
裴云潇和唐桁最先摸进了许牧的书房。
有一个事实是裴云潇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世家悉心教养的子弟,再荒唐,再没有下限,肚子里的墨水是不会少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许许牧还真能称得上一句江南才子。
就像这书房中陈列的各种经史典籍,一看便知是被翻过多次的;还有多宝阁上的珍宝,价值必然不菲;以及墙上悬挂的字画,落款都是一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许牧的手笔。
裴云潇和唐桁在屋里小心地翻找着,一直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突然,唐桁的目光被书架上的一只书匣吸引住了。
那书匣是一只漆盒,通体暗红,其上简单够了着如意纹,十分常见而普通。
打开书匣,里面是三本《柘州地志》的手抄本,唐桁翻动着书页,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裴云潇注意到唐桁的动作,走了过来。
“还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唐桁拿着书匣,来回地查看着:“总觉得这个书匣,哪里不太对劲。”
裴云潇从他手中接过来,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唐桁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便将三本书一一放回去。
就在将要合上书匣的一瞬间,他脑中猛地一闪,手上动作就是一顿。
下一秒,他将三本书全部拿出放在一边,举起书匣,里外又看了一遍,突然惊喜道:“我知道了!”
裴云潇凑上来。
“二弟你看,这书匣从外面看分明有四五寸长,可里面的深度却不过两寸,这匣子一定有夹层!”唐桁说道。
“有道理!”裴云潇眼睛一亮:“快找找有没有机关!”
唐桁的手指在书匣边缘摸索一阵。突然,他按住如意纹路上的一处,轻轻一摁,一根细小的圆木棍弹出一个头。
他将木棍抽出,随即匣中一声微响,匣子的夹层应声而出。
“真的有!大哥太厉害了!”裴云潇毫不吝惜地称赞道。
唐桁摇摇头:“不过是以前跟着县里的老木匠学这做过机关盒,这种机关,左不过也就那几种罢了。”
裴云潇点点头。却在唐桁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瞥了瞥嘴。
什么老木匠,应该是脑子里的数据库吧!唐桁的金手指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长此下去,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呢?
书匣的夹层被打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只见这狭小的夹层里,整齐的码着几只小巧的木牌。两只木牌上写着“铁”,另外两只写着“盐”。写着“盐”的两只牌子旁边还有一块儿空隙,刚好能再放下一块儿木牌。
裴云潇灵光一闪:“锦年说许牧见到钱后回来拿了什么东西,应该就是这个!这是他们用来提盐的凭证,那钱果然是用来贩卖私盐的!”
唐桁也赞同。
裴云潇又拿起那写着“铁”的木牌。
朝廷盐铁皆为专售,朝中更有专门的官职来掌管盐铁事务,甚至连转运的官员都叫做“盐铁转运使”。因此,这个写着“铁”的木牌和“盐”的木牌摆在一起,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许家还经营了私铁的买卖。
“柘州有铁矿吗?”裴云潇困惑道。
唐桁拿起旁边的《柘州地志》,一翻,果然有:“有,就在柘州以南的丘陵中,据说蕴藏有铁矿,但作者估算体量不大。”
“贩售私盐还不算,连私挖铁矿也干得出来,还真是不作不死!”裴云潇暗骂道。
唐桁在看向夹层里,几个木牌下面还压着几张纸。
他拿出来一看,面上露出喜色:“都在这儿了,盐帮的所在,前几次交易的账目。二弟说的果然不错,他们刚接手江南盐市,行事不够谨慎,这下倒是被我们一锅端了。”
裴云潇拿过记载盐帮所在地的纸,一看之下,面露疑虑:“这……根本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