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裴云潇又来到了王家酒楼。
她与唐桁约着,待中午唐桁下工,依旧在这里吃饭。
此时,唐桁还没来。
“裴公子,您找我?”王选坐在裴云潇对面,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王公子为我与兄长传递书信多年,我无论如何也要当面道谢的。”裴云潇端起酒杯。
“您太客气了,实在担当不起!”王选赶紧举杯:“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帮表哥一个小忙而已。”
五年不见,裴云潇的气势比之当年只增不减,举手投足尽显权贵之气。王选下意识便把自己摆在了更低的位置。
“前日与王兄在客栈起了误会,我还未有机会说明。却是不知,王兄怎么也盯上了那几人?”裴云潇试探道。
王选手指一缩。原来是为了这个,难怪。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见他们行踪鬼祟,好奇罢了。”
裴云潇倒并未追问,反而转了话茬:“昨日与兄长闲叙时,听说青山县最近盐价疯长,酒楼成本日高,王兄很是焦头烂额,可有此事?”
说起这个,王选还真有一肚子苦水。
“唉,小本经营,又能怎么办呢……”
“以往官府平价盐涨跌皆有定数,不会过头。可最近不知是怎么了,价高的吓人。我家酒楼这一个月都没敢买过一粒盐,全是用的存货,省着用。这不,刚刚还有人抱怨这菜太淡了呢!”
还能为什么?江南盐帮被朝廷端了一窝,何氏刚接手江南大宗私盐交易,手上自是没货。而官盐转运皆有规定,现在还不到时候。市面上盐少了,供不应求,价格怎么不涨?
裴云潇继续追问:“可按本朝盐铁专卖之法,盐价无故上涨,官府有权问讯。县衙可有查过此事?”
王选一听,眼神怪异地看向裴云潇,仿佛在说她枉在出身京中大族,怎得如此天真。
“裴公子,您恐怕还不知道吧?早在三年前,这城里原先的五六家官营盐号,便已尽归一家了。而这一家的掌柜,可是县令的妻弟啊!”
县令张柏的妻弟,垄断了青山县的官盐交易?
裴云潇眉毛一挑,眼中划过兴味。有点意思,不妄她故意装傻从王选嘴里套话。
二人正说着话,唐桁便到了,王选则起身告辞。
刚回到酒楼后院,王选就撞见了王掌柜。
“怎么回事?裴公子叫你去做什么?”
王掌柜昨日便听说裴云潇回来了。要知道这么多年,很多人都以为裴云潇早就忘了山沟沟里的唐桁了。
王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盐。”
王掌柜一惊:“你都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王选一摊手:“依裴公子的来路,他既然问,那就是要查了。这事儿是得交给他才对,其他人啊,什么也查不出来!”
王掌柜一叹气:“倒也是。就盼着他真能查出个啥来吧。再这样下去,青山县也吃不起盐巴咯……”
“潇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唐桁从吃饭时就见裴云潇一脸心事重重,一直忍到回了客栈,才终于问出了口。
裴云潇斟酌片刻道:“我想,我知道这些镖师为什么会大张旗鼓地停在青山县了。”
“为何?”
“哼。”裴云潇嗤笑一声:“因为他们接头的地点就在青山县!”
“真的?可真正私盐猖獗的地方,还要再往南啊!”唐桁不解。
“这就是他们狡猾的地方。”
“我们都以为汾阳侯会南下会见盐帮头目,但却忘了他们也是可以北上的。若汾阳侯一路南下,容易暴露盐帮驻地。选在青山县,可以误导追查之人。”裴云潇分析。
“当然,最重要的是,青山县县令张柏,也是他们利益链中的一环。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自然会安心不少。”
“潇弟果然机敏,那现在怎么办?”
裴云潇正要说话,便听门外三声长短不一的敲门声——是锦年的暗号。
“进来。”
“小公子!”锦年一脸郑重地走上前:“我与锦和在城门发现了一队乔装过的人马,辨认过了,是汾阳侯!”
唐桁一震:“真与潇弟说的丝毫不差!”
“他们可做了什么?”裴云潇问道。
“只是在悦来客栈住下了,那群镖师也未曾有异动。”锦年回复。
裴云潇手指在桌案上敲击几下,道:“这是还在观望,看是否有人暗中跟踪,所以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盯紧了吧,过几日,他们一定有动作。”
裴云潇所料果然不错。
三天后,住在青山官驿的镖师前往悦来客栈面见乔装改扮的汾阳侯,回来后,收拾细软,马不停蹄地就出了城。
镖师走了,汾阳侯一伙人却依旧按兵不动。
锦年与锦和心中犹疑不定,不知道他们选择留在青山县盯住汾阳侯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可裴云潇却成竹在胸。
镖师只是为了护送账册,如今账册必然已在汾阳侯手中,那么镖师当然就没用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锦和查出,汾阳侯的手下在县中唯一的青楼里,包了一个歌姬一整晚。裴云潇当即立断——
他们要见面了!
正是春末夏初,夜里的晚风还带着几许微凉。整座县城中,除了勾栏瓦肆,俱是寂静一片。
青山官驿。
锦和从成衣铺子买了两件色泽鲜亮的锦衣,拿来让裴云潇和唐桁分别换上。
换过衣服,裴云潇还觉得不够,又叫锦和去买了两把折扇,这才觉得,颇有些京城那些纨绔子弟的味道了。
“锦年和锦和留下,去悦来客栈看看情况。我和兄长去青楼盯着他们。”
裴云潇和唐桁乘着夜色,一路嬉笑,吊儿郎当地晃进了青楼大门。
“兄长,今日穿的可是‘五彩缤纷’啊!”
此时的青楼一层正围满了人群,目不转睛地观赏着高台上旋转舞动的胡姬。裴云潇假意调笑一句,目光锁定在了二楼栏杆边的青衣男人身上。
胆子还挺大,堂而皇之地站在外面观舞,还真是无所顾忌。
唐桁听得裴云潇的笑言,有些微窘。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裴云潇的,两人还真是不遑多让。于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假笑,不甘示弱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潇弟想必是未曾见过乡下的花公鸡.吧。”
“……”裴云潇嘴角一抽。
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唐桁这什么时候点的嘴炮技能?她怎么不知道?
“哟?这不是唐公子吗?”
两个人正一个赛一个的职业假笑,斜刺里突然冒出个人来,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李妈妈?”唐桁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老鸨。
老鸨上下扫着唐桁的打扮,又看看一边同样穿得惹眼的裴云潇,眼里堆上奉承地笑意:
“唐公子这是发达了呀!早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妈妈给您和您的朋友找两个姑娘,好好玩一玩?”
“可以啊兄长,青楼里都大名鼎鼎的……”裴云潇在一旁低声戏谑。让你说我是花公鸡!
老鸨在前,唐桁只能听着。
他朝老鸨笑了笑,推拒道:“不用……”
“哎,别呀!”裴云潇用扇子挡在唐桁胸前:“李妈妈见谅,我这兄长迂腐的很,就找一位姐姐来,我陪兄长喝两杯就是。”
老鸨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嘛!绣绣,来伺候着唐公子!”
一个艳丽的姑娘走了上来,见唐桁和裴云潇并肩而立,眼珠一转,就攀在了裴云潇身上。
裴云潇没想到搬起石头居然砸了自己的脚,只得忍住半边身体的不适,跟着绣绣朝楼上走。唐桁掩嘴忍笑,抬步跟在后面。
上到二楼,裴云潇低头俯瞰大堂,就见门口走进来一行五人,为首的,正是五年未见,身形已发胖的县令张柏!
五个人神情严肃,抬头在楼上找了一圈,对上了汾阳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朝楼上走来。
裴云潇一把揽过绣绣的腰身,迅速闪进了房中。唐桁在外面停了一会儿,也随即跟了进来。
“唐公子,之前你送我的曲谱和歌子都过时了,你还写不写了?”绣绣为两人斟着酒,朝唐桁问道。
裴云潇疑问地看向唐桁,唐桁却十分坦然:“我以前曾为她们写过些曲谱和歌谣。”
???裴云潇这下震惊了。
这脑回路清奇的男主到底为了赚钱都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啊!
想想唐桁脑子里就是一个大型数据库,估计也有些琴曲孤本之类的,拿出来赚点钱也无可厚非。
不过……裴云潇暗自下决心,以后还是要找机会资助唐桁些金银才是。
毕竟,这可是价值投资的潜力股啊!
“绣绣姑娘,这个是给你的,我和兄长有话相叙。”裴云潇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
绣绣欣喜若狂地接过,抓在手里,转身就走,一个字都不多说。
裴云潇与唐桁对视一眼,不由轻笑出声——在金钱面前,帅哥果然毫无吸引力。
绣绣一走,裴云潇就打开了房间的后窗。
窗下是青楼的后院天井,寂静无人。
“兄长刚才可看到他们进了哪间房?”
唐桁在青楼呆过一段时间,对这里很是熟悉,再加上有过目不忘的技能,可以说,青楼的陈设和布局尽在他的掌握。
“在最里面。那房间的窗户外有一个露台,他们应该不知道。不过如果想从外面过去的话,就只能走房顶了。”
“啊?”裴云潇一呆,上房?她恐高啊!
唐桁见她神情呆滞,哑然失笑:“放心,我带你上去,摔不下来的。”
对啊!男主他会轻功啊!裴云潇这下放了心,一把圈住唐桁的胳膊:“有劳兄长了。”
唐桁吓了一跳。他从未被人如此亲近过,女的没有,男的……更没有。
他低头看看裴云潇抿得死紧的嘴唇,这才反应过来,裴云潇是在害怕。
他看向窗户外,下面就是坚硬的沙石地。
“抓紧了!”唐桁一把拽过裴云潇纤细的手腕,毫不迟疑地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