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回到训练室的时候,下午的训练已经开始了。
九在也导师没有回来,他们门面组成了孤岛,没有老师,没有人咨询,只有空洞的镜头。
南野撩起刘海,有些无措地环顾四周。
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他们组要怎么赶上别人的进度?
他蹲下身,在一片交错的音乐声中思索对策,手指摸索着手心的图图贴纸,有些焦虑地抠出了褶皱。
“南野。”
南野抬起头,发现是顾莫他们三个人。
顾莫递给他一瓶酸奶。
“谢了。”南野拿到手,意外地发现酸奶是热的。“你们吃得这么快?”
“没吃。”瞿宇乐跟着南野蹲到地上,“南哥,你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我们是一个团队,要一起分享、一起承担啊。”
瞿宇乐紧接着伸出胳膊“啪”得打在华火的小腿上,“这次是这位小同志太冲动。”
“嗯。”华火顺势蹲下身,“对不起嘛,我就这脾气,没忍住…”他举起手,“我保证下次一定顾大局。”
顾莫看他们三个人都蹲着,愣了愣,也跟着蹲下来。
从镜头里看,他们四个人排成一排蹲着,像四个被遗弃的萝卜头。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拍《中国合伙人》呢。
“这样吧。”南野松开咬住下嘴唇的牙齿,“我们就按照之前的编舞开始练习。”
南野转向瞿宇乐和华火,“其实老师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们两个人的舞蹈动作可以自己调整,按照你们的理解来诠释这些主题。”
“我们先开始练…”南野拍了拍顾莫的后背,“取长补短,我和顾莫负责动作细节,小瞿和华火就负责表情和队形,行吗?”
“行。”瞿宇乐捏住南野的肩膀,“南哥,是不是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你?”
“我要是女孩儿…”华火跟着说,“我就追你了。”
“华小姐可别,”南野撑起身子站起来,笑道,“在下无福消受。”
“开始练习吧。”一直默不作声的顾莫开口,大家纷纷点头。
“从第一个八拍开始。”顾莫走上前,“先合动作。”
南野和顾莫站在前面,后面两个人紧跟着学动作。
顾莫一如既往地可靠,基础扎实得让南野觉得意外。
昨天他和顾莫一起顺了遍动作,顾莫就已经做到不看提示独当一面。
很可靠啊。
南野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似乎轻了不少。
做完一个八拍后,顾莫转向南野。“我来带,你去休息。”
“我休息什么?”南野疑惑地挑眉,“没事…”而后他后知后觉地回答道,“我真不饿。”
顾莫的视线落在南野的后背上,看得南野还以为自己的T恤背面沾了什么脏东西,用手用力掸了掸。
时间不等人,他们四个人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只有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能跟上步伐。
中间的休息的时候,徐洛戚过来看他们训练。
看了许久,眉头也逐渐皱起来。
“怎么了?”曹想凡在一旁问道,“谁又惹你生气了?”
“南野不对劲。”徐洛戚盯着训练的南野,“他的背…”
“他怎么了?”
徐洛戚和曹想凡的背后传来一句不怎么熟悉的声音。
徐洛戚转过头,愣了三秒钟,才想起这人的名字。
“余留幺。”曹想凡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肩膀,“怎么?第一名下凡视察了。”
“南野怎么了?”余留幺盯着徐洛戚,眼睛里的光让人看不懂。
在练习生别墅旁的员工棚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小孙啊,这次真的是你的不对了。”穿着工作服的男人长叹一口气,“退一万步讲,就算华火只是个普通练习生,没什么特殊身份,你也不能动手推人啊是不是?”
男人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摄影师。“这是你这一个月的工资,多加了两千块,就用来看…”男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摄影师毛衣上的黑脚印,“就用来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不是,张哥,”摄影师拦住男人,“这事儿至于吗,我跟那个什么华火道歉还不行吗,干嘛一定要辞了我?”
“你跟华火道歉?”男人笑出声,“你怎么不干脆拿着广播宣告全世界你打了华总的小儿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来头…”
男人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听我的,要是你还想以后吃娱乐圈里的饭,就回去安安稳稳休息三个月,等事情过去后再出来。”
“王导为了不惹事儿,把这件事瞒下来了,华家目前也不知道这些事儿。”男人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香烟。“你别自己作死说出去。”
摄影师低下头,慢慢捏紧手中的信封。
他从《逐梦99》的别墅区走之后,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就近的一个网吧。
“给我来个包夜套餐!”他没好气地把身份证甩在了前台的面前。
“好的。”给他办理身份证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看到来人这么凶,颇为怯懦地把脖子缩到羽绒服里。
“你是不是对我翻白眼了?”摄影师“啪”得把手拍在桌子上。
“没有…我只是…”前台姑娘小声地替自己辩护。
“我刚刚明明看见,你缩着脖子低头,朝我白了一眼!”摄影师一边说,一边“框框当当”地锤着桌子,看样子要爬上前台的桌子似的。
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紧紧地贴在墙上。
网吧的服务员和顾客们也听到这嘈杂声,纷纷抬头。
“吵什么啊?”
“还让不让人玩儿了?!”
“看见没有,都是因为你!”摄像师指着小姑娘的鼻子,“畏畏缩缩的,还敢跟客人翻白眼?”
“对不起顾客,对不起。”
最终还是老板出面儿解决了这问题。“是我们家的实习生不懂事,这样吧,我们给你免费包夜,并赠送一瓶椰汁行不行?”
听到这儿,摄影师的脸色才逐渐好转。“这才像个样子。”
他最后瞪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前台姑娘,这才提着自己的包坐进网吧的无烟区。
空调的热风吹在他的头上,不明得让他觉得燥热。
他脱下羽绒服,打开电脑,可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衣服上的脏痕后,火气从下往上烧得他脸发红。
他烦躁地晃动鼠标,情不自禁地开始在网上搜索《逐梦99》的信息。
越是搜索越是气愤,这件事又不是全然都是他的责任,凭什么他要被赶出来?凭什么华火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捏紧鼠标,整个人被屈辱感笼罩。
他点进《逐梦99》的豆瓣小组中,发现有一个写着#逐梦99发生暴力事件#的帖子,标题的前面标着一个‘新’。
摄像师被吸引着点了进去,话题里已经有了三十几楼的讨论。
“我有个朋友在《逐梦99》里当选管,他偷拍到了练习生暴打工作人员的视频。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摄影师点开视频,虽然不是很清晰,他还是认出了视频中糊成马赛克的自己。
视频很短,只有九秒钟,却把华火对着自己肚子踹下去的场景全都拍下来了。
但是因为是偷拍,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除了当事人自己,谁都认不出到底谁是谁。
“到底是哪个练习生这么狂啊,竟然敢对工作人员动手。”
“搞笑了,今年练习生的素质真是太感人了,一群粉丝天天偶像偶像的,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偶像是个暴力狂吧?”
“到底是哪个练习生?要让我知道了,我直接发朋友圈跟pick他的人友尽。”
摄影师拉到讨论对话的最低端,看下来一水都是帮着他骂练习生的,看得他是心情舒畅。
但一想到之前张哥跟他说的那些话,心里又开始堵塞起来。
依照他以前的性子,恨不得直接把‘杀人犯华火’五个字直接发出去,但是华火…
摄影师咬紧牙关,脑子里各种想法都有。
视频都出来了,正是最有信服度的证据,怎样才能治一治这华火呢——
等等…
一条新的对话弹出在讨论的楼层中:你们说会不会是南野啊,他毕竟有前科。
南野…
摄影师眼前一亮,一个清晰的思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虽然他没办法直接治华火,但是他可以通过南野这条线下手啊。
南野和华火是一组的,如果南野的名誉度下降了,那么华火这一整个组的票数就会低。
第二轮公演的比赛规则是失败组会至少淘汰三个人,怎么看华火都是肯定会跟着被淘汰的。
再说了,南野本来黑历史和各种黑料就多,也不差他这一条
他开始兴奋起来,腿开始不停地在电脑桌底下抖动。
他伸出手,用手指重重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我是一名《逐梦99》的工作人员,暴力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被施暴的人是一名无辜的工作人员,施暴的练习生就是南野。你们也知道,他脾气非常不好,也患有躁郁症。”
写完后,他直接发了出去,当听到“叮”的发送成功的声音,他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华火,你就等着被祸及吧!
果然,他发完这条消息后,这个暴力事件的讨论楼就开始不断往首页的顶端冲,讨论标题前面的‘新’,变成了‘爆’。
摄影师忍不住笑出声,而后快速捂住嘴,把这台电脑的浏览历史记录全都删掉。
“先生,这是免费赠送给你的饮料。”网吧的老板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椰汁。
“不需要了。”摄影师戴起帽子,捂住自己的脸,匆匆忙忙离开网吧。
一整个下午的训练终于结束,当主题曲从广播里放出来的时候,瞿宇乐整个人咆哮了一声,趴到了地上。
南野拿起水瓶,直接往自己嘴里倒。
口干舌燥,浑身都散发着燥热的气息,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背,总觉得有些不适。
顾莫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拉起趴在地上的瞿宇乐。
“别过来。”瞿宇乐又犯了说鬼话的瘾,“我现在终于知道老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有老师在,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偷会儿懒,可是你——”
瞿宇乐颤抖着手指向顾莫。“恶魔。”
整个下午,顾莫就像机器人一样带着他们练习,中间都不带喘气的那种。
直到两个主题的舞蹈动作全部顺完,顾莫才停下手下的动作。
话少人狠,几句短短的“练习”贯穿了整个肌肉酸痛的下午。
南野也是越来越欣赏自己的这个室友了,甚至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着许多自己应该学习的地方。
比如踏实,比如不浮华,比如爱读书爱学习。
顾莫伸出手,闷声把瞿宇乐从地上拉起来。
瞿宇乐屈着腿在地上打了个圈,终于顺着顾莫的劲儿站起来,像是得了软骨病一样靠在了顾莫的背上。
一边靠着,一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女人,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的,我记住你了。”
顾莫没理他,华火倒是搭腔地笑了几声,笑完后又觉得幼稚,便抬出腿轻轻踢了一脚瞿宇乐的屁股。
“说什么鬼话呢?”
“南哥,我先回去冲澡了。”华火接着说道,“今天晚上我们的任务就是回宿舍练歌词,明天一起合,对吧?”
“嗯。”南野点头,“加油。”
“一起去啊华火。”瞿宇乐勾上华火的肩膀,两人迈着酸痛的腿离开。
顾莫看着南野,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野拉伸胳膊,感受身体的延展,“你都对着我欲言又止一个下午了,到底想说什么”
“你等我一会儿。”顾莫转身就跑,只留下一句话,“我马上回来。”
可他跑得太快,南野只含糊听见了几个音节。
“什么凳子?”南野还想说什么,顾莫已经跑没影儿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背包,这么一弯腰,他又觉得后背的不适。
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太在意,拎起包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三楼的小教室。
小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镜头的打扰。
南野松开手中的背包,走到教室里,躺到地板上。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上午老师说的要点。
上午做了那么多遍平地起,总感觉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成功。
是身体没有适应这个动作,是腿部和腹部的配合度还不够,是身体的节奏——
南野屈起腿,屏住呼吸,用力往上跃起,想象自己是一个轻巧的抛掷物,用身体的核心力量把自己抛掷出去——
“砰!”
脊椎骨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疼。
灼烧感一点一点从脊椎骨往上蔓延,但南野内心却升腾起了一点期望——
他似乎抓住了那种感觉,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一点。
他跃起来的高度已经比上午好多了。
南野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后背,没有再管这疼痛,继续练习。
“砰”“砰”“砰”
三楼的小教室就只有这一间亮着,传来一遍一遍让人听着胆战心惊的声音。
一下课,余留幺就和徐洛戚跑到别墅区的小卖部。
“老板,有没有跌打的药膏,祛瘀的那种?”
他们两个人异口同声。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来买这东西?”老板挠了挠头发,“刚刚有个叫顾莫的练习生也来买,你们这么多人受伤?”
老板打开玻璃柜,抽出药膏。
余留幺伸出手,抢先接过药膏,他转过头对着徐洛戚说道。“我去给他吧,你就先回宿舍。”
徐洛戚还没有反应过来,余留幺就已经跑走了。
徐洛戚僵硬着举在半空中的手,看着余留幺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为什么啊?这么关心南野?”徐洛戚侧过头,看向跟在他后面的曹想凡。
“不知道。”曹想凡摇头,“也许跟你一样,是南野的迷弟吧。”
顾莫回到百人训练室里,左右环顾,没有看到南野的踪影。
“南野呢?”他拽住一个路过的练习生问道。
被问到的练习生第一次跟顾莫说话,惊异于顾莫竟然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个事实,愣了几秒钟后这才说道。“不知道,反正没在训练室,要不你回宿舍看看?”
他跑回宿舍,打开门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南野去哪儿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向C班的宿舍区域,难道是去找瞿宇乐和华火吗?
路上,他遇到了在走廊上奔跑的余留幺,看起来也在找什么人。
顾莫推开C班集体宿舍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瞿宇乐。
“你轻点儿。”瞿宇乐耷拉着脑袋对华火说,“你当我这是钢铁腿啊?”
华火拿着云南白药对准瞿宇乐的小腿一通喷,“喷药你都怕疼,疼在哪里?这薄薄的水雾,你还要它怎么个轻巧法?”
“欸顾莫?”瞿宇乐抬头看见顾莫,条件反射地放下裤子遮住自己淤青的小腿,结果就是华火失手喷了他一裤子的云南白药。
“你怎么来了?”瞿宇乐问道,“A班下凡来C班视察了!吾等凡人真是…”
顾莫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的小腿。“掀开。”
“没什么大事儿,不是因为今天下午的训练,这伤早就有了…”他话还没有说完,顾莫弯下腰掀开他的裤脚。
顾莫顿了顿,而后一声不吭地打开药膏、开始给瞿宇乐上药。
“女人,你这么温柔是不是在勾…”瞿宇乐还想说胡话,结果顾莫手下一个涂抹,他直接痛得只剩下“嘶”声。
余留幺在走廊里奔走着,问了几个人,开始爬楼梯。
途中遇到了王寿,跟他打了个招呼。
“砰”
当事人南野在小教室里浑然不知外面的情况,继续着一次一次徒劳的练习。
他摔倒后,立马屈起腿重新开始练习。
这一次他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没有给疼痛蔓延的机会。
吸气、呼气、发力——
“砰”
虽然是再次摔倒,但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是开红酒的时候,用手左右挪动拔出瓶塞,却不小心卡在了瓶口一厘米的地方,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
但真的,就差这么一厘米。
南野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令人眩晕的灯光,在心里默念。
三、二、一。
发力!
双腿蹬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猛然调动核心力量,上半身呈一个轻巧的弧度抛出去,他整个人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上去,凌空而起。
也就在凌空的那一刹那,南野仿若听见了细小的、如同红酒瓶塞被拔开的声音。
双脚落地。
南野喘着气,慢慢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站起来的自己,汗水从刘海上滴落。
他做到了?
南野习惯了倒在地上,失败了这么多次,突然成功,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
刚刚他真的做到了?还是自己的想象?
他快速地再次躺下去,再次尝试——身体真的如同记住了这个动作,轻巧地不像话,南野再一次凌空而起。
他真的做到了!
不是幻想、不是想象,他练了这么久,真的做到了!
内心有个地方暖融融的,喜悦被堵在胸口,他环顾着空荡的教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南野。”
与此同时,教室的门打开了,传来熟悉的声音。
南野转过头。
他笑起来,心中被无处表达的喜悦冲破心口,没有犹豫,他直接奔跑着扑向了来人。
南野如同一个大型犬一般,扑过来把闻一墨冲击得差点倒在地上。
“闻一墨,我做到了!”
南野抬起眼睛,单眼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灯光,却璀璨得像是星光一般。
这是一种单纯而毫无保留的喜悦和信任。
“闻一墨,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说!你是不是监视着我!”南野兴奋到口不择言,用脑袋顶着闻一墨的脖子。“我就知道我能做到,没给你丢脸是不是。”
闻一墨咽了咽口水,他愣了半响,最终把冲到嘴边的责备吞了下去。
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站在窗外半个小时,看着南野一遍又一遍地摔在地上,某个地方疼痛得都快要抽搐起来了。
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想破门而入。
但他最终选择了在南野尝试成功后才走进了。
他又能怎么办呢?
南野这个人,从以前都是这样,不懂得放弃,更不懂得照顾自己,最坚强也最固执,最温柔也最让人心软。
闻一墨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脏的某个地方比南野的后背还要淤青。
“你叹什么气?”南野抬头,眼神比灯光还明亮。“我跟你说,你应该为我吹口哨为我骄傲…”
闻一墨伸出手,放在南野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上,毫不留情地揉乱他的头发。
“南野,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