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天然凶》

这二十一年,南野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既然没有想要比赛的心,为什么要答应节目组的邀请。

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为什么他们连努力都做不到。

就好像一切都是儿戏。

楼道里的灯忽暗忽明,从他走出训练室的那一瞬间开始,跟拍摄像师就如同土鼬般紧咬在他身后。

南野跑得很快,两个摄像师扛着摄像机跟着他跑。

他突然觉得一切很可笑。

但也许在别人眼里,他可能更可笑。

明明可以做一个湖海散人,如同灯笼般高高挂起,谁都不管。

明明可以自私一点,只管自己的那一部分,对任何有损自己的要求都是‘不’——

路过教室的时候,好几个练习生够长了脑袋,好奇地看向南野。

枯燥而无味的训练中,终于又有了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

亦或是笑话。

南野一边走一边大脑飞速地运转。

他的内心没那么不平静,甚至说是过于平静了,有个声音在明晰地告诉他——

这样下去不行。

你不能再惯着这群小孩了。

作为一个队长,不是说我一昧地付出就可以,最后的舞台看的是效果和结果,你过程有多崎岖多难受又有谁想知道。

我把队伍带领成这样,是决策失误。

摄影师看南野完全没有砸门、咆哮、哭泣等发脾气的举动,反而像是在快走般、面无表情地从别墅二楼走到三楼,再继续绕着走廊穿梭,他们举着摄像机跟在后面跑,累得都开始喘气。

南野觉得自己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事情看起来很复杂,大家看起来很懒惰,他自己看起来很无奈。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与其抱怨,与其自暴自弃,与其唾骂,不如找找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迈着长腿又重新走到二楼,走廊的拐弯处有一个摄像机没办法跟进的地方——音乐自修室。

那里面有贵重的乐器和录音设备,是节目组提供有有灵感的练习生创作的。

一般没有人在。

“叔,你们就到此为止吧。”南野扭头,“跟着拍我没前途的。”

“你不生气?”摄像师在南野关上门之前,狡猾而快速地问了一句。

无论南野回答什么,无论是肯定否定还是中肯,到时候节目组给你配上一个沉重而戏剧性的音乐,南野这个愤怒的形象都怕是要在广大网民群众心中半永久了。

于是南野——

他冷漠地用手拉下自己的右眼角,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地关上门。

关上门后。

南野径自‘啧’了一声,而后又开始自言自语,“刚才不会太过了吧,可那群小孩儿实在…”

他要是个导师,估计也能把那群小孩儿骂得哭出来。

“但是。”南野摸着自己的下巴,“还有一周,这群孩子再这么下去,欸…”

南野踌躇地转过头——

和抱着吉他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来了个眼对眼。

南野被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是林子豪。

南野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那个…林子豪…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啊,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创作了。”

“没事。”林子豪摇头,“外面有摄影师跟着你吧?我听到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就好。”他一边说话,一边拨了拨琴弦,“我上一次也是这样,他们应该马上就走了。”

南野走到摆满录音设备的桌子旁,他的腿比桌子还高了个二十几厘米。

他紧张地把早上在左手心贴好的图图贴画撕下来,重新贴到右手心。

林子豪的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他的眼睛,眼神温润,整个人透着股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通透和柔和。

他的长相不算是惊艳,但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第一轮宣布练习生名次的时候,闻一墨念他名次时说过。“这个练习生行事极其有自己的风格和个性,他热爱音乐也极具音乐天赋,并且全民制作人亲切地给他取了个外号——人间水獭。”

可能是因为内心过于平静的原因,除了创作音乐的时候,林子豪无论是说话、做事都跟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换句话说,别人是1X的世界,到他这儿就是0.5X的世界。

一切事物,无限放慢,可谓人间水獭。

人间水獭,只爱吉他。

“你是在创作吗?”南野的身子微微向前,“除了在这里,都看不见你的身影。”

“我是想要写首关于这首比赛的歌,但是最近《称王》的歌练习还挺紧凑的。”林子豪抱着吉他看向南野,“我是在练《称王》的声乐部分。”

“你为什么不跟其他人一起在练习室练?”南野放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唐突。

“我不想。”林子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依旧温和,“我的舞蹈进度跟不上他们,他们的声乐进度跟不上我,我和队伍格格不入,和大家练习只会伤人伤己,不如单出来自己练习。”

“你是这么想的...”南野微微睁大眼睛,对林子豪的印象稍稍改观,果然所有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但你不跟你的队友说,他们只会误会你,然后...”

“我不在乎这些。”林子豪垂头,“我不是他们的队长更不是他们的家长,我没有时间说太多,他们大抵都上过高中,应该都学过阅读理解和思想品德。”

“嗯...”南野用食指搓了搓自己右手心的图图贴纸,“确实...”

林子豪说的这番话,南野有些认同,有的也不认同。

但他们本身站的角度都不同,性格也不同——南野是队长,林子豪是队员;南野是较融于社会的温和性格,而林子豪是特立独行的艺术性人格。

林子豪看着南野,仿佛知道南野在想什么,低声地说了一句,“或许你过于太在乎他们了,既然你不想做这个队长不做便好,你不必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南野把自己手心的图图贴纸再次撕下来,内心有个地方逐渐通透、明晰。

突破口,找到了。

南野站起身,朝林子豪笑道,“跟你聊天很愉快,刚刚想通了一些东西,有机会下次还一起聊天。”

在南野转身之前,林子豪问道。“你不放弃吗?你还要回去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毕竟还是个队长。”南野打开门,手朝后招了招,“不过这次,我会聪明一点。”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所以更应该取长补短啊。

南野出门后没有回到教室,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坐到自己的床上开始按照郑言博之前跟他说的方法练习声乐。

高音虽然还不稳,但是已经进步了太多。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唱不了高音,现在看来,只要有心,总会有适合自己的方法。

但是有林子豪这个《称王》B组的天赋vocal,他必须在高音部分改造些东西,才能出奇制胜——单拼高音,南野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他坐在宿舍里,一直没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雪逐渐浸入夜色的怀抱。

南野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表——八点十五分。

时间差不多了。

如果他没有推断错,今天那五个孩子估计过得并不好,闹出这等事,选管和节目组的相关人员肯定会找他们谈话。

这会儿他们应该待在教室里,老老实实地在老师的纠正下练习舞蹈。

南野站起身,换了一套练习服,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这才走出去。

走上二楼前,他先走向廊拐弯处的镜子,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和眼神。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真的看起来很冷酷。

配上西装就能cos黑社会的那种。

五个练习生低着头站在教室里,老师刚刚离开,他们今天被选管罚了不能吃饭,中午和晚上都只喝了一瓶水,饥肠辘辘。

助理导演还说如果他们再这样,就把他们偷懒的视频直接从微博里发出去,还会直接联系他们的娱乐公司。

没了队长,一切都好像生了锈。

说到队长——

Pete率先发声。“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队长?我们确实太过分了,他一个人带我们练习肯定很辛苦。”

乐队两兄弟附和地点了点头。

景苑掀起他粉色的头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事儿确实是我们的锅,但凡我们实力再好一些。”

吕光明眯起眼睛:“可是——”

他话音未落,《称王》A组的教室打开。

“队长?!”“南哥?!”

五个练习生喜出望外,纷纷跑上前。

可队长似乎又不是平常那个队长。

南野全程冷着脸,眼睛也没有看向他们,他拿起队长的牌子,“啪”得重新拍到自己心脏的方向。

“队长,我觉得rap的分配还是…”吕光明还没有说完,就被南野投过来的冷淡目光震得闭嘴。

队长,现在看上去——

非常凶。

不是一般的那种,而是那种下一秒仿佛就能跟人打起来的那种。

而且他们的队长有一米八六,光是身高,就能团灭一群人。

南野单手插兜,站到镜子前,身体笔直地靠在镜子上,双手抱胸。

“我是你们的队长。”

这是一个陈述句。

“站好。”

这是一个命令句。

五个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站成练习时候的位置。

“我是队长,不是你们的父母。”南野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所到之处都没有温度,“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示范舞蹈不会教你们rap,我只负责监督。”

“练舞蹈。练说唱。三个小时后一个一个到我面前展示。做不到标准今天就别睡觉了。”

“可…”景苑举起手,像是想说什么。

南野没说话,他先是走到门口把门锁上,而后一步一步走到景苑面前。

南野站在景苑面前,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他垂眼盯着景苑的眼睛,皱眉。“嗯?”

“没..."景苑咽了咽口水,“没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助于我们进步。”

南野转身走开,他走到教室的最前面,在《称王》立牌的旁边盘腿坐下,一只手撑着立牌,一只手拿起歌词板。

他撑着立牌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不可触犯的王。

尤其是抬眼的时候。

眼角上挑。

“看什么看?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