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宸交待苏起,让他再去细查秦世海身边之人,以查找长伯下落,随后,他也快步去了诏狱。他向来只管查案,诏狱皆是季钢掌控,里面掌刑之人是季钢安排进去的,所以温宸让苏起去向太子报信,让太子保住李泽成。
当年皇上还只是王爷的时候,他以清君侧之名集结军力打进应天府,后一举成皇,正是得国安府老候爷相助。后来两子争储,也正是老候爷力劝皇上,说诸高阳长子为嫡,且诸高阳性情温善,有明主之德,这才有诸高阳的太子之名。
只不过即便是有太子出面,季钢也只听得半分,因为季钢是二皇子南王笼络的人,本就没有站在太子这边。
阴暗潮湿的诏狱内,一股子陈腐的怪味混杂着血腥味直扑鼻间,蓝莹儿穿着一袭锦衣卫校尉服如桩子一样杵在刑架对面,已有半个时辰。
刑架上,李泽成被剥去锦衣华服,只着一袭白色中衣被牢牢地固定在上面,他身前,是诏狱十八酷刑的刑具。
蓝莹儿刚被温宸秘密安排进来时,看到这些刑具,顿时只觉汗毛竖起,浑身的皮肉似乎都在颤栗。
这里是她亲生父亲呆过的地方,这里的十八样刑具,父亲又经受过几样?
心疼,是疼到骨髓里的那种。
她先前只想着自己对父亲没有一丁点儿印象,更没有一丁点儿感情,她去年为了父亲案事来到京城,不过是受母亲所托,也只想着不过是件平常事罢了,只算是她作为女儿必尽的孝道,但如今,她才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痛感,就好像那些刑具都尽数用在自己身上一般。
诏狱沉沉的铁门传来响声,接着是几道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灯火下,一位身着红色飞鱼服,头戴五梁冠帽的男子领前行来,后面,正是温宸。
蓝莹儿看着温宸的身影,莫名地涌上一股安全感,她颤抖的心总算是平稳了些许,思绪也转回到李泽成这边来。
温宸目光朝蓝莹儿这方一扫,心道这丫头穿着锦衣卫服倒显得有些英气,只是有些偏大了些,不太合体,不过即便是季钢看出端倪来,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对季钢,向来就是如此。
“上刑。”季钢还未在太师椅上坐稳,便开了口。
未等掌刑的锦衣卫执鞭,温宸便上前站在李泽成面前,开口厉声审问:“李泽成,你为何要收集乌头、狼毒和毒芹三种毒草?”
执鞭的校尉看了季钢一眼,季钢用眼神示意他候在一旁,目光放在李泽成身上,心道有太子作保,他还是顾忌几分为好。至于温宸,他虽是极为生气,但也颇为无奈,谁叫他少不得温宸为他做事呢!
李泽成抬脸,神情虽显惧怕,但眼神坚定:“父亲年迈,风湿骨痛折磨数年,一直没法医好,前些日我认识一人,他说乌头和毒芹可作药外敷,是治疗风湿骨痛的奇药。至于狼毒,是我自己身上经常有癣症,反复发作,令我十分难受,也是他说,用狼毒可治疥癣。只无奈这三类药是毒草一类,药铺存量极少,我便只能让李壮去给我收集来。”
温宸:“你是哪里会长癣?”、
李泽成:“胸前,大腿根上。”
温宸朝旁边一位锦衣卫扫了一眼,那位锦衣卫立马上前去撩开李泽成的中衣,褪去下裤,果不然,李泽成的胸前和大腿根上皆是红紫一片,显然就是癣症。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蓝莹儿因着李泽成衣不遮体,她忙转开了目光。
温宸继续审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怎么认识的?务必事无巨细地讲清楚。”
李泽成:“他是一位道长,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认识他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就是在前些日,也就是大赛将要进决赛的那一轮,那日我正为决赛之事发愁,不知该做什么菜式来参加决赛。后来我在廖家巷的市集碰到他,从他的算命摊前经过,他便招呼我过来,一语便猜出我心中所想,并教给我一道菜,羊血羹,后来我凭着羊血羹进入决赛,后来总决赛的蜜汁蒸鹅也是他教的,只不过在总决赛中只得了个末名。”
温宸墨眸微眯:“你的总决赛,不是花了八千两白银得来的吗?”
李泽成身子一振,面色立时变得惨白。
温宸:“总决赛的前一轮决赛有八人,只选三人入选总决赛,你将家中的那对唐代三彩双鱼瓶卖了,得银八千两,送给五位评审,后来终于进入总决赛。”语气一顿,“继续说那位道长。“
李泽成抬起头来,缓了许久才道:“在我入选总决赛后,再去廖家巷的市集找他,他一眼看出我身有癣症,便教我了用狼毒治癣症的法子。我感觉他这人看起来颇为神奇,就又问他我父亲有风湿之症,他便说用乌头和毒芹外敷。”
温宸:“那位道长长得什么模样?”
李泽成想了一想,道:“面白,瘦,皱纹多,留着长胡须,中等个儿,年纪约莫六十来岁,每回撞见他都见他穿的一身灰色粗布道袍。”
温宸:“那你厨房的药粉是从何而来?那药粉是乌头、狼毒和毒芹三昧毒草磨粉而成的剧/毒。”
李泽成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厨房里会有那包药粉,更没将那三昧药草磨成粉。。”
季纲看得不耐了,大声喝道:“不给点苦头吃,怕是说不了实话。”
温宸转身看向季纲,拱手道:“大人,这桩案子还有长伯和他所说的道长没找出来,暂无法断定凶手就是李泽成。”
季钢目光阴鸷地盯着李泽成,对温宸道:“只有五日之期了,你能在五日内找到那两个人吗?”
温宸:“卑职自当倾尽全力。”
季钢起身,拂了拂衣摆:“总之就是五日的时间,五日之内,若是找不出凶手,那便是李泽成在说谎,李泽成就是杀人凶手。”说罢,拂袖而去。
待到季钢出了诏狱,温宸吩咐身旁的锦衣卫:“把李泽成关起来。”交待完,便长臂朝着蓝莹儿那方一挥,带着苏起和蓝莹儿离开了这几乎要令人窒息的诏狱。
他们出来之时,天色已然黑尽。
蓝莹儿跟着温宸后头,实在是忍不住,跑到角落扶着墙吐了起来。
温宸蹙眉,扭头看着她:“难道诏狱比义庄还要令人作呕。”他想着蓝莹儿后来去义庄,还有去秦世海那里,都没有再呕吐,怎生到了诏狱还会呕吐。
苏起道:“蓝姑娘必竟是个女儿家,哪里看得了诏狱那些刑具。”
蓝莹儿不过是干呕,并未吐出什么来,但还是用帕子擦了嘴,再撑着几尽要瘫软的身体走到温宸身边,她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想解释。
她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因为想到父亲受到的那些酷刑,心里被深深地震撼,令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温宸见她脸色不好,想来怕真如苏起说,她不过是个女儿家,光是闻着诏狱那股子血腥气,就会让她作呕了,于是语气柔和了下来:“我送你回去!”
蓝莹儿抬脸看着他:“不坐马车行吗?就走路。”
温宸默了片刻:“行。”
候在诏狱门口的阿六本来还打算去备马车的,见他们这番对话,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温宸先是吩咐苏起:“你安排人去候府一趟,将府里的所有人都审问一遍,查那药粉的线索。另外再安排一路人马去廖家巷查找那位道长。”
苏起拱手:“是。”
接着温宸和蓝莹儿一前一后出了锦衣卫署的大门。
俩人穿了两条大街一条小巷,一直无话,直到走到大中桥上时,温宸才开口:“你觉得李泽成所说,有没有问题?”
蓝莹儿本是走在温宸后头,她见温宸与她问话,便快步上前,与他并肩:“大人,你信我吗?”
温宸顿住脚步,幽暗的光线下,唇角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我若是不信你,又怎会将你安排在诏狱里头,莫非你以为我是让你进去游玩的?”
蓝莹儿暗吐了个舌头:“那里头可不好玩。”
温宸:“那便是了,为何故还要问这等弱智的话?”
蓝莹儿借着桥上微弱的灯芒,看着温宸俊脸上那讥诮的表情:“我觉得李泽成的话说的是真的,我认为李泽成并非凶手。”
朦胧的夜色下,温宸盯在眼下这张娇美的脸蛋,颔首:“嗯,好。”说罢,目光向着前方,悠步走着。说来也挺奇怪,春寒料峭,这夜风吹得人挺难受的,但他莫名地就想这般慢慢行走,甚至希望前方没有尽头。
蓝莹儿随在后头走了一小会儿,再度开口:“李泽成所说的那个廖家巷的市集,虽离堂子巷有点远,但因着那里花记的大麦醋做得非常好,我以前经常去那里买,但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位面白长须的老道长,不过近来总是蓝容去那儿取醋,我呆会回去便问一问他,看他有没有见过那老道长。”
温宸淡淡出声:“嗯。”
路其实有点远,但温宸却觉得这么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