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俞的医馆,蓝莹儿先是在院子里与叶晚问了下她脸上的伤情,又问了下鸾雨的情况。
叶晚因着在此治脸伤,闲着无事便帮苏俞打下手,鸾雨便是她帮着照顾的。
这会儿鸾雨刚喝了些粥水,人正清醒着,但断腿的痛感太剧烈,她一直将牙根咬得紧紧地,时不时地发出痛哼声。
温宸待到蓝莹儿与叶晚将话说得差不多,才开口:“你既然懂得审问之道,你便去审审鸾雨,我在这院里等着便好。”
蓝莹儿朝温宸微微颔首,便随着叶晚进了鸾雨住的那间厢房。
苏俞的这套三间小院,进门左边那间是他住,中间的厅堂是他专门看诊拿药用,右手这边便是给病客住。
本来那位被开肚取瘤的病客住在这间厢房里,但因着鸾雨是疑犯,且有两位衙差和一位锦衣卫看守,便将那男病客移到了苏俞的住房里,再将这厢房收拾了给鸾雨住着。
鸾雨的腿骨已经接好了,两条腿被绑得结结实实,一动也不能动。
蓝莹儿坐在榻前,一脸正色地看着鸾雨:“鸾雨,昨夜你与秦世海一道吃酒时,他除了吃饭菜和酒茶外,可有吃过别的东西。”
鸾雨一双红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细细思量了好一会才道:“当时奴喝得脑子正犯晕,又忙着烧炉烹茶,不过奴很确定,秦爷并未将茶喝下去……”她忽地一怔,接着道,“对了,秦爷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又见着他从里拿出一个软软的东西来放进了嘴里。当时奴还问他吃的什么,他说近来总是咽喉不适,这是润候的偏方药。”说到这里她猛一拍额头,“对了,他就是吃了那东西后吐血而死的,那东西一定就是du药。”
蓝莹儿将小木匣子拿了出来,递在鸾雨眼前。
鸾雨一见这木匣子便激动道:“正是这个木匣子。”
蓝莹儿问:“里面的东西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的?”
鸾雨眯起眼想了想:“感觉他捏起来软软的,像是在捏棉花一样,且是白色的,好像是入口即化。”
“入口即化。”蓝莹儿蹙起了眉头,念叨着,“白色的,软软的,入口即化!”她捧着木匣子仔细闻了起来,边闻边往屋外走,嘴里叨叨着,“难道是酥糖。”
屋外温宸已将她们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见蓝莹儿像知道些什么,忙问:“什么酥糖?”
蓝莹儿道:“是一种入口即化的酥糖,里面还有一股味……”语气一顿,“去问阿俞哥哥吧!”
苏俞就在隔壁。
当苏俞接过蓝莹儿递给他的小木匣子,打开盖子仔细闻过之后,他看向温宸,“大人后来送来的胃液与先前送来的五位死者的一样,都是中的同一种du药。”又将木匣子举在温宸眼下,“这木匣子里除了香甜味,便有那种du药的味道。”
蓝莹儿开口:“阿俞哥哥,你觉得这其中的香甜气味像不像你们安徽的特产龙须酥?”
龙须酥便是白色,且也是入口即化,但鸾雨说那东西捏着软软的,像是棉花。对了,龙须酥吃的时候是会掉丝的,当时她便在那宅子里看过一遭,并未发现有龙须酥的糖丝。
苏俞正仔细闻着:“有点像,但又好像有点不同。”
“不是龙须酥。”蓝莹儿紧紧地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温宸正抬手向苏俞告辞,当即便要走出去。
蓝莹儿忙上前问:“温大人,您是想再去查验秦世海的尸体吗?”
温宸侧眸看向她,心道这女子当真是心思灵透,一眼便能洞穿人心。他颔首:“你也一起去。”
“好咧!”蓝莹儿要的就是这句话。
这会儿叶晚见蓝莹儿要走,她忙拉住蓝莹儿:“姑娘,呆会你会来接我吗?”
蓝莹儿想了想道:“叶晚,今夜我回来肯定得很晚了,再说这边鸾雨还要人照顾,你不如就先在这里陪着鸾雨,也好帮帮阿俞哥哥。”
叶晚蹙着眉点了点头。
蓝莹儿见叶晚一副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忙安抚她道:“你尽可放心,阿俞哥哥人特别好,他不会欺负你的。”
叶晚看了苏俞一眼,朝蓝莹儿又点了点头。
蓝莹儿见她眉头放松了开来,这才跟着温宸离开了这里。
一旁的苏俞看着蓝莹儿屁癫屁癫地跟在温宸身后,不知为何,一股子怅然失落的情绪在他心头弥漫开来。
以前这丫头可都是经常跟在他后头撒欢的。
黑夜里的街道寂静无人,一列大马蹄声踏踏穿街入巷,不多时便到了鸾雨的那栋小宅。
秦世海的尸体已然开始腐化,一股子十分恶心难闻的味道直入鼻腔。
蓝莹儿用帕子掩住口鼻走近秦世海的尸首边,看着温宸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地盯住秦世海,又从怀里掏出一双干净的手套戴上。
他是要自己剖尸吗?还有那手套一看便知是羊肠所制,蓝莹儿很好奇温宸还随身带着这个。
温宸果真拿起仵作留下的刀具,开始剖尸。
蓝莹儿如今已适应了这样血淋淋的可怕场景,她拿过灯盏上前来,仔细看着秦世海的喉管处还沾有一点点的白色糖液,但往下看却已然发了黑,她道:“我知道他吃的是什么了。”
温宸转脸看向她,见她眼神笃定,便收了手中刀具,脱下了染着尸液的手套往桌上的托盘上一扔,再缓步走到院子里,由属下帮他在井里汲了水来,助他将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洗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苏起则是好奇得紧,问蓝莹儿:“他吃的是什么?”
蓝莹儿道:“我师父曾教过我做这种糖点,他说这是雪棉糖。这雪棉糖也不全是入口即化,但进入胃里,一定就已经化成糖水了,所以在食道还能看到没化的,到了胃里就看不到了。”
苏起:“那这种糖点是哪里的特产,懂得做的人多吗?”
蓝莹儿:“应当不多,总之我经常去别人的酒楼饭馆或是点心铺子品尝美食,就从未见过有人做这种糖点。而我也是师父教给我的,我师父他是向一位厨子讨教的,当时还听我师父说那位厨子后来在京城当大厨,混得可好了。不过我不知道他在京城哪家酒楼当大厨。”
温宸定睛看着她:“你可知道这位大厨的姓名?”
蓝莹儿蹙眉细细回忆,终是想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姓名,只知道我师父管他叫他长伯。对了,我师父虽叫他长伯,但他年纪与我师父差不多。”
苏起追问:“你可曾见过他?”
蓝莹儿:“有过一面之缘。”
苏起:“他身量如何?脸上可有特征。”
蓝莹儿举手比划了一下:“比我高一点儿吧!胖胖的,眼睛不大,鼻子短小,嘴唇厚。”又想了想:“皮肤倒是白净。”
苏起肃容向温宸拱手:“卑职领人去查长伯。”
温宸微微颔首,看着苏起带着两人迈着大步出了小宅院的门,随即便听到他们踏马而去的声响。
蓝莹儿也往院外走,并与温宸道:“夜深了,我得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会去市集找材料,我要将那道雪棉糖做上一遍,午时您便能吃到。”
俩人走到院外,温宸让蓝莹儿上了马,他上马后,对身后的蓝莹儿道:“我是不是得抽个时间来教你骑马?”
“啊!”蓝莹儿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由得有点心虚,“浪费温大人的时间,民女实在不敢。”
温宸将缰绳轻轻一拉,马儿开始走动,他道:“那你是打算往后都与我同坐一匹马了?”
“这个!”蓝莹儿顿时有点尴尬,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暗夜里,温宸回眸朝她抿唇一笑,旋即挥鞭猛地朝前奔去,蓝莹儿不知他会突然加鞭策马,顿时又是身子不稳,急急地抱了他的腰,抱了不过一会儿,惊觉这般不妥当,忙小心地将手挪到鞍绳上,尽量地与他保持距离。
但再如何保持距离,温宸身上那股儿清冽的香味依然会没入鼻间,再回想起刚刚在屋檐的灯笼下,他那绝美的回眸一笑,不由得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心醉不已。
大黑马并没有朝着堂子巷的方向去,而去了义庄。
下马后,温宸亲自将五位评审的尸体再度解剖了,剖的正是咽喉处。
五具尸体虽然腐化迹像开始严重,但在他们的咽候处能看到与秦世海同样的糖液,并且都是在喉部就开始发黑,一直到胃部。
这日的收获很大,基本可以断定,五位评审和秦世海都是吃下雪棉糖而死。
从义庄出来,温宸将蓝莹儿送到堂子巷的巷口。
蓝莹儿下了马后,对温宸道:“温大人,劳烦您了。”
温宸眯起眼眸看着马下的人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与她说什么。
就是温宸犹豫之间,蓝莹儿转身走进了又深又黑的巷子,深巷内,只有蓝姑娘饭馆门前那盏弱灯指引着她。
温宸就这样坐在马背上看着她娇柔的身影,直等饭馆的门被打开,看到她没入饭馆内,这才拉紧缰绳朝宫城那方行去。
这夜,蓝莹儿躺在饭馆那间只能容下一张小榻的小黑房内,细细想着秦世海的案子。
“秦世海吃了雪棉糖,还说是治咽喉的,但很显然那里面没有中药的成份,只有毒药的成份。”
“是谁能让他如此信任?”
“五位评审也是吃雪棉糖而死,又是谁能让五位评审这么信任?”
咚咚咚
隔壁的蓝容敲着木板:“姐,能不能别叨叨,我刚睡着就被你给吵醒了。”
这饭馆就一间小房,用木板隔成了两间,蓝莹儿住里面的那间,蓝容和小奇挤住着靠门的那间。
蓝莹儿噤了声。
噗~
“小奇,你今儿吃什么了,屁这么多。”
小奇懒得理会蓝容的抱怨,翻了个身,继续睡。
蓝容喃喃道:“反正我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了,等我中了举,我就买座大房子。”
蓝莹儿开声:“好,姐姐我等着跟你一块儿住大房子。”
小奇连忙接口:“我也要住大房子。”
蓝容:“好好好,待我将来作了官,定会让你们都住大房子。”说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蓝莹儿又将温宸搁在脑海里细细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入了梦乡,那梦里亦尽是温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