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就在温宸回忆往事的时候,后厨内,蓝莹儿已经从缸里捞出一条鲈鱼来。

将鲈鱼切下头和尾,从中段背部剖开成两大片,每片又斜切成六小片,再用盐、酒、胡椒粉淹制,另将先前泡好的香菇对切成十二片,将鱼头和鱼尾开置于盘中,再将鱼肉、香菇与火腿及笋片各取一片级成一组,共十二组,摆盘好后,置入蒸笼蒸大半刻钟的时间。这过程另备小碗,加入盐、香油和水,最后用淀粉勾芡,到时淋在蒸好的鱼上便可。

温宸的菜向来都是蓝莹儿亲自端上桌的,为的就是要与他搞好关系,好好巴结他。

“麒麟鲈鱼,你们尝尝,我想应该不会比鱼翅差。”

蓝莹儿坐在椅子上,笑看着苏起,在等他试吃。

也不知怎的,自从与温宸认识,蓝莹儿所见过的锦衣卫,绝大多数都长得十分俊秀英武,这苏起亦是。

当然,要说最俊最俊,俊美无双的,那也只有温宸了。

苏起拿起竹箸捞出一块鱼肉放入嘴里,味道刚沾上舌尖,他便五官扬开,一嘴吃了下去后,吸气惊叫起来:“啊啊啊!好吃好吃,一条普普通通的鲈鱼,竟会比玉珍楼的鱼翅要好吃百倍。”

蓝莹儿笑道:“有那么夸张吗?”说罢又看向温宸。

这会儿温宸已经埋头吃了起来,一声不吭,全然一副他事勿扰的专注模样。

蓝莹儿点了点头:“得,我去给你们做下一道。”说罢起身去了后厨。

接下来一道是虾仁腐皮汤,一道肉丝酱瓜丝炒鸽蛋,再加一道时令小蔬,配着两大碗米饭上桌,苏起却还说不够。

蓝莹儿道:“你们手头案子紧着呢!可不能吃得太撑。”

温宸难得地点了点头:“蓝姑娘说的是,呆会我们吃完后要去国安候府,。”

蓝莹儿将此话听在耳里,忙贴上笑脸:“我也去。”

温宸埋头吃着,不理会她。

蓝莹儿急了:“温大人,温大侠,温大哥……温……”

温宸抬脸:“打住。”继而埋头又吃。

蓝莹儿粉唇一弯,喜道:“大人您答应了。”

温宸不说话。

蓝莹儿知道,温宸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苏起突然皱眉开口:“蓝姑娘做的菜如此好吃都没有进决赛,难道李泽成的菜比蓝姑娘的更好吃?”

蓝姑娘朝苏起微微一嘟嘴一耸肩,表示她也很想知道。

待到午食吃完,蓝莹儿说是先将她从应天府停尸房拿来的那些装了尸体胃部毒物的小瓶子送去她朋友的医馆。

温宸自是带着苏起跟着蓝莹儿一道去了。

巷口拐了两道弯,再右转的一条小巷内,蓝莹儿说医馆就在此处。

医馆并不是临街的铺面,而是与蓝姑娘饭馆一样,都在深巷里头,且这医馆并不是铺面,而是一间小小的宅院。

院门是开着的,蓝莹儿推门而入,正见院里头一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浅灰色直缀的俊雅青年坐在一小矮凳上碾药材。

“阿俞哥哥。”

苏俞一抬脸见着蓝莹儿,俊秀的脸庞上立时露出笑容:“莹儿,你来了。”

阿俞哥哥!

莹儿!

温宸听着他们这样称呼,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不爽快。

苏俞见蓝莹儿身后还跟着两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立马将碾药材的脚放下,拍了拍衣摆上的药沫子,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蓝莹儿忙介绍:“这位是苏俞,安徽人。”

温宸看着温文尔雅的苏俞,颔首道:“早就听闻安徽习医成风,名医辈出。”

苏俞微微笑道:“大人所言甚是,老家那边不光是男子,女子也习医,的确也出了不少的名医。”

蓝莹儿又笑着对苏俞道:“这位是温大人。”再看了一眼苏起,“这位是苏大人。”具体的官职可不是她能开口介绍的,只要能介绍说是官爷就行了,至于哪位官大哪位官小,便是一眼就能看出。

苏俞看着苏起,笑道:“竟是家门。”

苏起也笑:“五百年前是一家呀!”

蓝莹儿忙将手中的一个布袋子递到苏俞手中:“阿俞哥哥,这袋子里装的是五位死者的胃部食物和血液,这五位死者皆是中毒而亡,还请你帮忙查下他们所中的毒是何毒。”

苏俞将布袋子打开了来,又自袋子里拿出一个药瓶子来看了一眼,又放回袋子里,对蓝莹儿道:“我尽力而为。”

蓝莹儿忙点头:“嗯嗯,那阿俞哥哥你先忙,我等缓两天再来找你。”

苏俞点头。

温宸客套地与苏俞拱手告辞,再与蓝莹儿一道离开了这间小宅医馆。

巷子外头,苏起问:“蓝姑娘,你的这位阿俞哥哥真的能查出这du药的成份吗?”

蓝莹儿道:“你可别看他年轻,我自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有治不好的病,完全可称得上是神医。”

温宸不言,他心道,能不能验出du药的成份,等缓几日便能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国安候府。

国安老候爷今年七十多岁高龄,李泽成是他最小的儿子,老来得子,虽是庶子,却是心疼得紧。

这会儿温宸到访,国安老候爷心内一个突突,忙出屋门去迎。

倒是事主儿李泽成,老候爷令小厮去叫了几回也不过来,把个老候爷急得要跳脚。

温宸虽只是个五品千户,级别上远远不及戴着七梁冠帽的老候爷,但锦衣卫在这朝中无人不惧怕,就连内阁都得礼让三分。

再者温宸这人与其他锦衣卫不同。

温宸家族三代锦衣卫,他祖父当年是与□□一起打天下的。

不仅仅是如此,温宸性格沉静好读书,他不仅能武,更是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他还有一个很难得的本事,便是精通律法。几年前已是副百户的他因不屑于父祖荫庇,还参加了武会试,因此年纪轻轻便升到千户的职位。

武会试不仅要测武力值,还要考验军事战略等相关知识,还得写策论。温宸从武会试中脱颖而出,更可见他文韬武略,是个能人。

另外还有一个很深层的原因,便是京城中的皇亲国戚,乃至候府,都得依仗锦衣卫保护,老候爷就更不敢开罪温宸这尊菩萨了。

温宸并不介意李泽成的怠慢,他恭敬地让老候爷先行回屋,只让派个人带他们去后厨找李泽成。

这个时辰午食已过,夕食又未起,后厨内只有李泽成带着个随从在里面忙活着。刚领他们过来的小厮便说过,李泽成研究菜品时,不喜有人干扰。

温宸半道上问起后厨的情况,小厮说候府有厨婢二百多人,庖子十五人,只听得蓝莹儿快惊掉了下巴。

温宸一进门,李泽成的随从李壮便迎上来招呼,李泽成则站在一口大缸前,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蓝莹儿一进这后厨门便在惊叹这后厨的规制,可真是大啊!比她那整个小饭馆大了五六倍不止,里面各式桌案摆放齐整,柜台上各类厨具器皿应有尽有,还有一面墙上,摆放着的厨具花纹奇丽,想必是从西域和西洋那边传过来的。

她与温宸并肩走到李泽成身边,目光看向大缸,顿时脱口而出:“你在造曲。”

李泽成一转脸看向蓝莹儿,眸光一闪:“你是蓝姑娘。”

蓝莹儿讶然一笑:“你认识我?”

李泽成道:“你的蓝姑娘饭馆,我去了好多次,味道十分绝妙。”虽是在夸奖,但表情不冷不热,语气平和,“你在美食大赛的几轮表现,也异于常人。”

蓝莹儿微一耸肩:“那还不是被你给比下了。”除了温宸过来,她一般都在后厨忙活,竟不知李泽成还去过她那儿好几次。

李泽成一双细长的眼眸微微一皱,抬手摸了下头。

蓝莹儿紧着双目,将他这细微的动作看在了眼里。

李泽成目光转向大缸:“蓝姑娘可会造曲?”

蓝莹儿朝大缸里看去,仔细看了一会儿道:“你这里面应是用了百斤白面,可以试着加入四斗黄米,三斗绿豆。黄米磨成末,绿豆去皮后再磨末。”

李泽成转脸又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惊异。

蓝莹儿想起刚进来时,看到院子里铺着席子,便问:“李公子是打算如何晒制?”

李泽成道:“踏作方曲后,搁席上晒上一个多月差不多便可用来作酒、”

蓝莹儿却摇头:“最好是搁粗草上晒,要待到三伏日时方好造酒,这般造出来的酒,味道才清冽爽口。”

李泽成闻言,脸上顿时溢出笑意,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拱手对蓝莹儿道:“多谢蓝姑娘赐教。”

一旁的苏起轻咳一声,李泽成吩咐随从李壮:“去备茶水来。”

这里虽是后厨,却也有可供人闲坐休息的桌椅和茶具,甚至连卧榻都有。

许是李泽成觉得蓝莹儿是同道中人,亦是师者,他此番的表现与先前完全不同,似乎放松了许多,还亲自将温宸与蓝莹儿及苏起请到了茶案边坐下,又吩咐了小厮叫几位婢女上前来伺候。

待到茶烹好,温宸喝了好几轮,一直不吭声,只默默地听着李泽成对蓝莹儿问东问西,问的皆是做菜料理的方法,这一问一答,便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按说,府内该备夕食了。

温宸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趁着李泽成将一道菜问完的空隙,与李泽成说:“李公子不如将昨日那道蜜酒蒸鹅再做一次与我们尝尝。”

李泽成由于与蓝莹儿相谈甚欢,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但他刚一起身,却又沉下脸,看了一眼温宸,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转脸吩咐随从去唤厨婢来杀鹅备菜,说完又看向蓝莹儿:“能否请蓝姑娘也露一手,就做你前日参赛的那道羊肉松黄汤。”

蓝莹儿问:“你这里有松黄?”

李泽成点头:“有。”

蓝莹儿蹙起眉头,“可我的松黄汤有一样材料,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李泽成指着后厨内一整排类似药铺一样的柜子道:“我平日里最喜收罗各种食材和调料,不说我朝各州郡,就连西域的都有,还有少量是西洋过来的。”

蓝莹儿目光扫过去,刚刚还想那些柜子里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原来都是各种食材调料,心中一喜,连忙跑了过去看。

“果真有。”

李泽成一转脸看着蓝莹儿从一格抽屉里拿出一捧豆子,疑惑道:“回回豆子。”

蓝莹儿点头:“嗯,我所做的羊肉松黄汤里,正是加了回回豆子,味道才会与别家做的不一样。”

李泽成一脸豁然开朗之色:“难怪了,我自前日尝过你那道羊肉松黄汤后,便回来学着做,当时还以为是黄豆,但后来发现不论如何做,也做不出你那味道来。”

蓝莹儿笑道:“那这回你可以学着做一下。”她从来不介意自己的手艺让别人知道。

这后厨大,光大灶就有四口,蓝莹儿择了与李泽成相近的一口灶,想与他切磋一二,她也想弄明白,李泽成的那道蜜酒蒸鹅,何以会胜了她的羊肉松黄汤。

松黄也就是松花粉,《神农本草经》就有记载,松黄为诸药上品,久服松黄,好颜色,益气延年。

李泽成安排了两位厨婢帮着蓝莹儿一起处理羊肉,另又安排了两位厨婢帮着烧灶备锅。

蓝莹儿想着府上人多,便取了整只羊的四分之一,洗净后将羊肉斩成块,再将五个草果与半升捣碎的回回豆子一起入锅烹煮。这过程中又取了一个羊胸子,焯好水后切好,用松黄汁和生姜汁一同炒熟,再放入烹锅内与羊肉同煮。另以葱、盐、醋和芜荽叶一道调和成碟。

在蓝莹儿将羊肉松黄汤做好之后,李泽成的蜜酒蒸鹅也恰好完成。

两道菜先是分装了几碗出来,先让温宸和苏起品尝,另外李泽成尝了羊肉松黄汤后,连连称赞正是前日他尝的那个味,又说蓝莹儿做菜的味道十分稳定。

而温宸和苏起品尝了李泽成的蜜酒蒸鹅后,都点了点头,又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

蓝莹儿也尝了蜜酒蒸鹅,觉得味道的确是不错。

李泽成吩咐了众婢子小厮,让他们将这两道菜都分装好了送到各屋里去。

不过一会,一花园子里,当正在逗鸟儿玩的老候爷看到食盒后,闷闷地开口问道:“锦衣卫还没走吗?”

送食盒来的婢女恭敬回应:“没有。”说罢连忙地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拿出来,放好在院中的石桌上。

老候爷这会儿正饿了,走到桌边,拿着汤先喝了起来,汤刚一入口,他便连连点头:“成儿做菜是越来越厉害了,这汤口感妙不可言。”说罢又接连喝了几口,见汤里的肉块是羊肉,又道,“这羊肉烹得连丁点儿膻味都没有,真是太绝了。”

婢女忙道:“禀候爷,这道羊肉汤是与锦衣卫一道来的那位姑娘做的。”

老候爷闻言,抬脸看向婢女:“那姑娘竟有如此手艺?”当时他便疑惑温宸为何会带一布衣女子进府,原来是位精通厨艺的厨娘。

婢女低首道:“是的,刚听他们所说,那姑娘是在堂子巷开饭馆的,公子与那位姑娘极聊得来,好像这道羊肉松黄汤在前些日是有参加玉珍楼的美食大赛的,不过未进决赛。”

老候爷听到这里,又尝了小儿子做的蜜酒蒸鹅,微叹一声道:“要说这姑娘本应是要进入决赛的。”

暮色已近,温宸他们吃过之后,便与李泽成告辞,离开了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