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料峭,撩动发丝轻盈。
魏靖琦忽地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手指,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急速反应过来后大步退至一旁。他是看到远处的家奴抱伞而来了。
许清渺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羞愧地把手缩回袖中。她习惯了与沈青玉和粒儿这般友好的肢体接触,刚才受魏靖琦安慰又很感动,无意识地去握住他的手。
一时间,两人默不作声,唯有雨滴是动的。
许清渺偷偷去打探他的脸色,魏靖琦红了耳根,还要故作镇定地看着雨景。
“我......”许清渺欲言又止。
同一时间内,魏靖琦也异口同声,“我......”
“公子。”魏家的家奴跑来打破了生硬的气氛。
“公子,伞。”家奴递上一把青色油纸伞,待他抬起自己手中的伞,伞沿向上露出广阔的视线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一位姑娘。
家奴认得这位出落得璧人似的女子,鞠身行礼,“三姑娘。”
许清渺微笑点头回应。
“雨要大了。”魏靖琦将手中的青伞递给许清渺,补了一言,“这天淋湿了要受寒。”
“多谢。”许清渺没有与他多客套,点点头。
撑开伞,水墨画印于伞面,她与魏靖琦道了别又说了“祝福魏家夫人早日康复”的好话才急趋离去。
魏家家奴持伞与魏靖琦同用,只见自家公子目送着许三小姐的背影彻底消失才道了句“走吧”。
回去途中,家奴忍不住问,“公子,那位许三小姐为何出现在此处?”
平日魏靖琦对待府上仆奴和善,尤其是他院中的下人,偶尔会有家奴多嘴一句,他也从不怪罪。
“三姑娘心善,为家兄祈祷平安。”魏靖琦解开家奴的惑扰。
“原是如此。”家奴点点头,“三小姐果然心地良善,和公子一样。”
家奴说的是魏家嫡母病了许久小公子心忧日日照料的事。
雨势果然如魏靖琦所言大了起来,好在许清渺赶在大雨前回到了寺庙为她准备的禅房之中。
禅房朴素整洁,同一调的桌凳榻被。
许清渺收起伞,抖掉伞面的一层雨水,屋内很静,静的她心乱如麻,在想方才一事。
魏靖琦和周雪燃截然不同的反应,虽两者的反应都叫她吓了一跳,但许清渺彼时更担心魏靖琦会不会对她心生厌恶。
今日她太失分寸了,只有周雪燃会容着她来。
许清渺算是明白了,深受魏家古旧传统的思想培育下出来的魏靖琦,只要她进,他就退。
寺中的日子实在难熬,不是因许清渺吃不惯斋饭劳务,是她实在不习惯起那么早。
就算是在寺中待了一个月也改不过来早起,这对一个贪睡的人来说是种折磨。
若是重来一次,许清渺会后悔。
参天大树偶有几声细微的蝉鸣传来,许清渺看着手中的木牌,着实来之不易。
周雪燃来了,两人相视各是一愣。
他们都故意来早了。
只不过许清渺来的更早一步,仅是前后脚。
“等很久了?”周雪燃手中还提着细麻绳包起的油纸。
“这是什么?”许清渺好奇地看向他手中的物件,她打探的模样只是微微低头,像只见了新鲜物样的猫儿。
周雪燃将手中的东西给她,“路上见到有卖茉莉花糕的。是刚做好的。”
“我爱吃。”许清渺接过,透过油纸确实闻到了茉莉花糕的味道。
“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许清渺递上平安木牌。
国安寺的平安牌呈长条形,外形打磨得透润,镂空着佛符,做装饰也不差。
“国安寺的?”周雪燃认出,之前父皇生病,他有见到父皇的妃子去国安寺也求了一块。那位妃子是后宫之中为数不多真心待皇帝的。
“你怎么知道?”
“见过。”
“我还以为你有了。”
“现在有了。”
周雪燃的话让许清渺心跳慢了一拍,可看他的脸上仍是面不改色,这也是他讲这些话不显得轻浮的缘故。
明日便是北狼军出征塞北的日子。
北狼军乃太子麾下的一支由二十万精兵组成的军队,为支援塞北战事,皇帝又新增了二十万将士并入太子麾下。
“希望可以保佑殿下平安回来。”许清渺道。
他们坐在河边吃茉莉花糕,南街的有石桥,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两道身影。
这是周雪燃吃最多糕点的一次,许清渺以为他喜欢,递了一块又一块。
小小的糕点有点腻喉,周雪燃想不明白许清渺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吃。
他还未吃完手中的一块,许清渺又递来嘴边,周雪燃笑着,“你吃。”
“少吃点。”他又说。
周雪燃不让她贪嘴,最后干脆收起来。
河中有红尾锦鲤匿于荷叶之下不动,转瞬又惊起一滩圈纹。
“殿下。”许清渺蓦地唤他一声。
周雪燃侧首看她,他比她高,看起来清瘦,好在肩宽骨架大,衬得许清渺娇纤。
路人看来是很相称的一对。
“殿下一去多则数月一载,该不会将我忘了吧?”许清渺讲这话的语态并非忧伤,而是笑着,灵俏轻盈。
她像揶揄,不要求不祈求。
“不会。”周雪燃道。
荷叶底下又涌出一群小鱼苗,有序地摆动薄尾,泛起层层水纱。
许清渺将糕点掰成小粒投喂河中,周雪燃看着她秀气光洁的侧脸。
他发现了她的习惯,拨弄的话说到一半得了回应就躲避。
是不经意间的欲擒故纵。
周雪燃也没追说什么,等余晖映霞送她回家。
次日北狼军出征塞北,许清渺于城门视线相送兄长,就连皇帝也亲临,不少达官贵人也在。
皇家明黄的轿子停靠在城口,御林军开路,很是气派。
沿街的百姓探头围观,只见太子身骑形态矫健的白马,腰悬白金长剑,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太子身边是前大将军和魏家小公子。
前大将军人高马大,不怒自威,宝刀未老的姿态。魏家小公子自幼习武,撑得起一身银甲。
许清渺淹没在人群之中,站在许值远身后,没有发现有三道目光在看她。
塞北气候寒暑交迭,极其恶劣。
京城很快收到捷报,北狼军打了第一场胜仗。举国欢庆,当晚烟花如昼明。
许清渺得知战讯自是欢喜,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如玉的周雪燃竟还有如此本事。
塞北战事困惑皇帝多年,坊间也常有小道战息,言者皆是摇头嗟叹说是这一战又难打了。
就连塞北的军心也被打乱了,军中有流言起“皇帝不管他们了”,动乱军心的人被砍了头也难遏住将士们的动摇之心。
隔年春,皇帝下旨增援塞北,更有太子亲自上阵,此举振奋人心。
太子周雪燃抵至塞北那一夜备了酒肉相迎,军中呼声如海啸雷鸣。
太子自幼饱览兵书,更有前大将军授之剑武,第一场战就用计谋之策打得漂亮,蛮人连连败退,一时间士气汹涌。
塞北月圆,荒丘之上,漠沙细粒随风扬起。
夜深人静,风涩得喉间发干,周雪燃站在营帐之外望着偌大的明月,手中的木牌被握得温热。
白日里青止同他说了,捷报已经抵达上京,上京的百姓都已知晓胜讯。
她如若关切此事,应该也知道了。
夜半风大,塞外日夜气温变幻莫测,近几日夜寒如潭。
周雪燃回到帐中,卸下银甲,宽衣解带沐浴,白雾氤氲。
榻边,黑色的里衣褪下,少年的身躯秀挺,比上京同庚的富养公子要健硕,宽肩窄腰,肌理线条蕴藏劲力。
上身有几道新旧伤疤,不过是皮外伤。
周雪燃长指拧开药罐,刺鼻的中药味弥漫帐中,双指沾了药涂抹肩侧的伤口。为起消杀防伤口溃疡药中有烈酒加辅,上药难免会刺激疼痛。
周雪燃眸色平静地涂抹尽身上的伤口后,松松地搭上黑色里衣,深刻凌厉的锁骨隐现其中。
烛影摇曳,周雪燃拿帕子擦拭着那块深棕色平安木符,火芯跃动的熠光在他的眼底。
他信的不是国安寺的平安木牌。
周雪燃指腹摩.挲着平安符,国安寺取符的规定他知晓,没料到以许清渺的性子能坚持下来。这一次,他想相信许清渺是真心的。
年底。
北狼军打得蛮人仓皇而逃,捷报一封又一封地抵达上京,举国欢腾。百姓们的喜悦从一封封捷报上叠加,人人称誉太子殿下谋无遗策,年轻可畏。
待到北狼军班师回朝那天,踊跃的人如海,从城门口派到了皇宫门口,万人空巷。
百姓赞颂着回京的军队,漫天飘零着标记祝贺的花瓣。
人潮如浪,周雪燃独独不见许清渺的身影。
心好似落空了什么。
原来会记得的只有他。
塞北的日子并不好过。
北狼军也吃过败仗,战场之上刀光剑影,谁也不外如是,都是刀尖舔血和阎王讨命活。今日谈笑风生的战友,明日就有可能变作一具冷硬的尸首。
周雪燃和魏靖琦的武功和剑法都是上乘,这番共赴塞北,他们配合作战,沙场之上没少互相扶持。
明明是那么危险的地方,周雪燃却想的是许清渺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她的家人常为难她,看不上她的出身,如今她哥哥也不在身边保护她,她会不会被欺负?
周雪燃对男女之情并无兴致。
可有那么一瞬,他不想她再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回忆插叙结束,下章延接第8章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