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辗转不安地睡了一宿。
翌日一早,便有人来匆匆传话,说厂督召她。
阿珠听罢,小手一抖,刚到嘴的馒头都给吓掉了。
完了,完了,她恐怕又要倒霉了。明明昨个儿夜里,他在闭着眼小憩啊,全程都没睁眼看过,怎么会知道她来过呢……
阿珠惴惴不安地跟着宫人进了厂督屋外。
“进去吧。”那公公推了阿珠一把。
“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进去?”阿珠慌张,忙扯住宦侍的衣袖。。
“督主只叫了你一人,我进去干嘛。”公公白了阿珠一眼,“你快进去,别惹的督主不快!”
阿珠听罢欲哭无泪,只好诚惶诚恐地推门进了屋。
北晋都城位于北方,冬季总是寒冷而又漫长。皇宫供暖多衣地暖、火墙为主,东厂自然也不例外。
暖热的气流从脚尖涌至头顶,霎时身子便被包裹在层层的暖意之中。阿珠方才在屋外站着还冻得浑身发颤,此刻在暖阁内,只觉温暖如春,格外舒适。
督主穿着一袭深紫色交领宽袖的刺金暗纹常服,正半倚在美人榻上懒散地翻着书,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映衬的他的面色愈发清透苍白。
“识字吗?”陆慎淡淡出声,并未抬头看人。
“儿时和村里的教书先生学过几年,认得的一些,不过就是认得不多。”阿珠忐忑地回着,心里也摸不透陆慎想干啥。
“读给本督听听。”陆慎眼皮微掀,狭长的桃目潋滟,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少女身上,看不出几分情绪。
“是。”阿珠颔首,忙上前接过男子手中的书。
看了一页书封,阿珠可就称奇了,没想到这厂督不读律法,看的竟是教人仁义的《论语》。
当然阿珠面不改色,只捧着毕恭毕敬读了: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绕之。’”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
小姑娘的嗓音温软如玉,听着暖洋洋的,颇有催人入眠的奇效。
念了半晌,男子靠在榻上,一手撑着额际,轻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阿珠见无动静便收了声,心头七上八下地打着小鼓,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谁知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看向阿珠。
“屋里的梅花败了,换株新鲜的来。”
阿珠闻言看向一旁案几上的玉壶春瓶,里头插着的正是她昨个儿在院子里摘的腊梅。她在里头灌了些清水,花瓣枝叶还新鲜的很,没有败的迹象。
估计厂督是个讲究人,这花得一日一换。
“得嘞,奴才这就给您去换。”阿珠说罢将小案上的花瓶给搬了出去。
院落里种着数十株梅花,其中还有几株罕见的白梅。阿珠瞧着好看,便摘了两枝下来。
给花换了水后,阿珠便抱着瓶子回屋。
“督主,花给您换好了。”阿珠献宝似的将花瓶小心翼翼摆上了桌案。
“昨夜可有瞧见什么?”陆慎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玉瓶里的白梅,神色疏懒。
阿珠闻言想到昨夜自己瞧见的东西,连忙摇头否定道:“没、没有…奴才昨夜给督主您添完热水就走了,什么都没看到!”阿珠可不敢说自己看到了啥,若是让督主知道,她必然小命不保。
更何况她也未看清,只隐约瞥见了一眼,也看不真切。
他看着少女,不再言语,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
“这花你觉得好看吗?”就在阿珠以为陆慎要质问她时他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阿珠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战战兢兢点了点头,“好看,当然好看。”
这话的确是实话,院落里的梅花多而繁密,比之寻常腊梅,甚至格外娇艳一些。
男子闻言呵呵地笑,狭长的眸子微挑,“知道为什么好看吗?”
阿珠摇头。
“因为那些违逆本督的人全都被做成了花肥,以人的血肉滋养,这梅花开的自然更胜一筹。”陆慎阴恻恻地笑,斜睨了阿珠一眼。
阿珠被这一眼看得头顶拔凉拔凉的,再看那梅花时,心中百味交杂。
这就是威胁,这就是威胁啊。
“奴才惶恐,奴才决计不敢违逆督主啊!”阿珠忽然想到之前不知陆慎身份帮陆慎给王吉祥下药的事,忙说道,“之前督主吩咐的事,奴才也给您做到了,奴才日后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下药的事你办的的确还算妥当。”陆慎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本督会留你到现在。”
阿珠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跪谢督主!”
陆慎瞧了一眼,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叫李元珠是吧,日后便留在本督身边伺候吧。”
阿珠愣住,心中窃喜,督主这意思是放了她了?
“奴才保证往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督主!”
“督主说什么奴才便做什么,奴才对督主一定忠心不二,奴才……”
“继续读,本督有些乏了。”男子未听小姑娘表完衷心便阖上了眼,示意她继续读那本书去。
阿珠语塞,起身捧起了那本《论语》。敢情他是读这个来催眠入睡的,亏她还以为他良心发现,要学仁义了。
小姑娘的嗓音温温软软,咬字虽不是那么清晰,却有一种安宁暖意。
多日无眠,陆慎这一刻终于有了些许倦怠之感。
……
东厂新主上任,朝廷里明里暗里不少人来送礼恭贺。兴许是阿珠那日读了一个半个时辰书的缘故,督主竟把这清点贺礼的活交给了阿珠。
那些平日里瞧起来两袖清风,廉泉让水的官侯,竟也纷纷派人送了礼来讨好。
一向以才高行洁著称的王尚书送来的是一尊底阳绿白玉金糯佛,玉质剔透,色泽温润,必然是产自和田的好玉。
而声称铁面无私的刑部侍郎周行渊则是以一套翡翠茶器为贺礼,翡翠乃世间罕见的赤翡,价值千金。更甚者,有那直接送了黄金百两白银千两来祝贺的,来信上更是赫然写着“恭贺千岁”,派头架势全然不输皇亲国戚了。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宫人们简直看花了眼。
据说这司礼监的张公公还送了五头突厥特供肉羊来,那巴结讨好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了。
晋朝人风俗,百姓爱吃各类下水。到了秋冬时节,突厥羊肉入京,羊尾巴、爆羊肚大受欢迎。
而宫中的大太监们则猛吃羊腰子,约莫是吃啥补啥,因此想要以形补形,重振雄风。
阿珠之前在南膳房见过几次,那王吉祥几乎是餐餐都要吃烤腰子。若是离了一餐,那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阿珠思忖着,既然宫里的宦官都喜这物,那陆慎必然也爱吃这羊腰子。那她岂不是可以借花献佛,哄得督主高兴了。
由此,她和南膳房的厨子知会了一声,特地烤了两串羊腰子。
用晚膳时,陆慎坐在桌前,穿着红色袄裙青色坎子的小姑娘殷勤地给他布着膳。
肉有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甜点有蜜制散子、红酥皮,汤水还是补身补心的清蒸肉末蛋、人参乌鸡汤。阿珠暗叹,这哪一道菜肴不是制作精细的很,她活到这么大,可还从未吃过这等好菜。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阿珠献宝似的将那盘盖着银罩的青瓷冰纹盖碗往前推了推。
“这是什么?”陆慎皱眉。
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说说了一声:“督主看看就知道了。”
陆慎抬手,揭开那银罩。
赫然两串羊腰子。
纵然加了各味香料,依旧带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腥臊味。
“督主,您吃一口,这个好,张公公他们都喜欢!”阿珠举着羊腰子,圆团的小脸笑成了花。
陆慎看着嘴边那串羊腰子,瞬时黑了脸。
“拿开。”陆慎冷声。
见陆慎面色不佳,阿珠颤巍巍地移开了小手,小心翼翼问,“督主不喜欢?”
“张公公他们可喜欢了,天天都要吃呢!”阿珠解释,白嫩的小脸不解。
只见老祖宗冷冷一笑,阴阳怪气道,“是嘛,院子里的梅花也极喜欢你这种皮薄肉多的肥料。”
阿珠听罢,连忙闭上了嘴。
她可不想做花肥。
小姑娘虽是蔫了气,可陆慎还恼着呢。
“既然是好东西,那可不能浪费。”只见老祖宗将那盘子又往阿珠面前推了推,嗓音凉浸浸的:
“吃了吧,都赏你了。”
听闻陆慎这话,梳着双丫髻,两侧乌黑的发髻上缠着红丝带的小姑娘正低头站在桌旁,乌黑的发顶正对着他,藏在袖口的小手不安的绞着。
“督主……”她可是个姑娘家家的,哪里需要吃这个东西啊。
“不吃?”陆慎挑眉。
“我吃我吃,马上就吃!”阿珠见陆慎又是那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吓得忙拿起一串羊腰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发觉还挺香,便吃的津津有味起来。
小姑娘吃的两腮圆鼓,小嘴流油,模样和只肥嫩的小仓鼠似的。
“好吃?”陆慎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阿珠点头,脆生生道:“可好吃了呢。”说着便又伸手去摸桌上那剩下的一串。
陆慎看了一眼,似是不解小姑娘竟能将这羊腰子吃的津津有味,神色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就在阿珠吃完两串羊腰子,小太监福禄忽然高声在门外喊。
“督主,司礼监的赵公公派人送礼来了。”
陆慎停箸,“抬进来。”
福禄应声,随即便让守在门前的厂卫将那沉木箱抬进了屋。
阿珠瞧着不禁咂舌,这么大一箱,这赵公公可真是舍得啊。不知送了些什么,估摸着也是些稀罕物件。
陆慎淡淡看了那木箱一眼:“李元珠,你去打开。”
小姑娘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去了。
刚打开那司礼张公公的贺礼,霎时一堆奇形怪状的玉势映入眼帘。或大或小,或粗或细,千奇百怪的。阿珠瞧着也不知是什么,只当是上好的玉石,忙伸手捞了一个出来。
“督主,您看!”
只见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翠绿色的玉势朝陆慎跑了过来。
陆慎抬眼,霎时又黑了脸。
一旁的厂卫红了耳根,福禄见状面色也有些窘迫。心想这张公公真是个知趣的人儿,送给厂督的全是稀罕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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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九公主魏纨珠心中一直有个奢念,那便是嫁给燕朝太傅——谢斐。
可上辈子的魏纨珠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非但没有嫁得如意郎君,还被燕宫诸位公主合计最后在及笄之年和亲了突厥。
只记得那日得到和亲的消息,她惊慌害怕之余派人朝那光风霁月的太傅谢斐递了自己的帕子,只求让那人知晓自己的心思,最后却是得了那人的“俗物”二字。
小公主的心霎时支离破碎。
豆蔻年纪的懵懂情愫只被刻薄的“俗物”二字给击得溃败不堪,最后只得黯然神伤地和亲突厥。
谁料那突厥首领不仅好色成性,竟还有一桩不为人知的残忍癖好。魏纨珠不堪受辱,侍寝前夕便堪堪了结了性命。
还好老天怜她,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这一世,她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