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执念

见清依满脸疑惑,苏浅便道:“我也只是以己度人罢了。想想,这世道,女子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好与坏几乎系在夫君一人身上。可自愿上门守寡是不一样的,占了大义,又不必迎合一个全然生疏的男子,虽说孤寂了些,但日子也稳当啊!

之后自请下堂就更是为人为己了。为人,就像沈先生所说,良家女与稚子何辜?

为己,若是仍旧留在虞阳候府,那就必要管着妾室还有庶长子,想也知他们定然不愿,除此还要逢迎那从未相处过的夫君,这后宅的日子才真的是有得熬啊!

自请下堂就不一样了,不仅能过自在的日子,而且还能为世俗所接纳,若我是同样的处境,定然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这样就一生孤独一人了?”

苏浅看向清依,猛地意识到她是纯正的古代女子,成亲生子对她来说是一生的必由之路,就算是现代不也有很多人把单身主义者当做洪水猛兽吗?苏浅不想改变清依什么,但是她想告诉清依一件事:“清依妹妹,人永远都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更深夜残,苏浅坐在榻上,靠着窗边,有些愁闷地望着斑驳影月。

“姑娘?”门外传来茹嬷嬷的声音。

苏浅有些意外,“进来吧!”

茹嬷嬷走进来,也未掌灯,径直坐在了苏浅对面,苏浅先问道:“可是知秀有什么不好?那丫头就是太实诚,头磕得那么狠作甚哪!”

“她上了药已然无碍,早就睡熟了。”

“那嬷嬷您?”

“我猜到姑娘没睡,便来陪陪您。”

“怎么猜到的?”

茹嬷嬷叹息了声,道:“姑娘今日羡慕了吧?”

苏浅怔了一下,而后笑了:“嬷嬷看出来了?”

“姑娘您不仅仅是好学,似乎对此还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往日我教您的一些,我总觉得不过小道,可您修习起来就像是举子读四书五经一般。每每瞧您那模样,便觉得,若是男子,您定然会在举试上取得一番成就。

今日听到谢姑娘有那么好的先生,您那落寞,还不是羡慕吗?”

是啊,羡慕的,若说她来到这个朝代,除了离开亲人的遗憾,大抵就是无法继续读书的遗憾了。车祸前,她不知畅想了多少,车祸后,舍友,老师,课堂,图书馆,社团,晚会,联谊,奖学金,考研,全都离她远去了。

失去了,永远也得不到了。而今日看到清依妹妹有先生,能念书,自是羡慕不已。

苏浅笑着道:“我虽是个大字不识的,却有个当才女的大志向呢!不过,也只是羡慕一时。阿年不是说了吗?等着叫我跟她一起随荣夫人识字念书。”

“姑娘,您如今也称得上才女啊!虽对那些诗词歌赋不太通明,可蕙质兰心已是我平生仅见,况且,若您十全十美了,还让其他人怎么活?人生在世,莫要为难自己。”

苏浅叹息道:“嬷嬷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早些睡吧,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可不能熬夜。”

“好,嬷嬷,多谢你。”

清风林外,一辆考究素雅的马车缓缓前行,前头引路的男子细一瞧竟是景川。他面带喜色,似乎又有些许紧张。

眼见着进了清风林,他却忽然紧皱眉头,叫来墨书,颇为难堪道:“你快马先行一步,告知苏姑娘,我请了沈先生来。”

墨书吃惊道:“公子,此事不是您跟苏姑娘商量好的吗?您替苏姑娘请先生前没经过人家允准吗?”

“我忘了跟苏姑娘说了。”他满心满眼皆是为苏姑娘请来最好的先生,却忘了告知人家,忘了问她是否情愿。

“公子哟,那您这带着沈先生贸然前去,岂不是失礼啊!”

车内人掀开帘子,缓声道:“发生了何事?你们主仆二人这副天塌了的样子?”

这说话的便是茹嬷嬷口中的沈先生,给清依妹妹授业之人。她一袭藕色大氅,一派清淡慵懒姿态,面带浅笑。

景川心知自己办错了事,便如实对沈先生讲了原委。

“那又有何难?让墨书先行一步,与苏姑娘说一声,若她觉得冒犯,那咱们就往隔壁谢家庄子去,出来一趟,我就当是泡汤池子了。”

“景川鲁莽,多谢沈先生体谅。”

“无妨,有生之年能瞧见淳之你这般冒失的模样也是一大乐事。”

且说苏浅瞧着已是恢复了元气,用过早膳,又指挥着巴婶子卤猪蹄子、炸春卷了。

知秀进了灶房,一边馋着一边道:“姑娘,那位大理寺少卿身边的墨书来了。”

苏浅登时放下手中的活,出门去,见到墨书笑道:“可是大人有事?”

见到苏浅,墨书连忙将酝酿了一路的说辞道出:“苏姑娘,我家公子请了沈先生来,就是谢家表小姐的授业恩师,已然在路上了,但公子他千虑一失,之前竟忘了跟您商量,也不知您愿不愿,这事儿···”

苏浅一字一句都听清了,但就是反应不过来,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是什么神情。

墨书见此情形,不觉心道糟了,不会是生气了吧?

而旁边的茹嬷嬷看出了自家姑娘的愣神,连忙感激道:“大人他来得太及时了,昨日我们家姑娘还想着识字读书的事儿呢!您们今日就帮忙请来先生了,还是大名鼎鼎的沈先生,我家姑娘这欢喜地都不知所措了。”

说着她又转头吩咐道:“知秀,你赶紧带几个利索的,将东厢房连带着两边的耳房都收拾出来。”

知秀仔细应着,立时转身就跑去收拾屋子。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景川一行便到了,他远远地瞧见苏姑娘带人在庄子外等着,稍微放心了下。

到了后,景川便先躬身请沈先生下马车,她也不用婆子扶着,直接自己轻巧一跳,比之淡雅的容貌姿态多了分灵动。

沈先生下了车,以苏浅周到的性子该立时上前打招呼的,可她却纹丝儿不动的,只一味盯着少卿大人瞧。

茹嬷嬷见自家姑娘这般,怕怠慢了沈先生,便想上前提醒,谁知沈先生上前拉过她说道:“我许久未出山庄,这一出来,就见着了旧人,还真是不胜欢喜,茹嬷嬷,您先带我进去,咱们叙叙旧。”

茹嬷嬷也是见过沈先生的,此刻一听她如此说,再见自家姑娘与小景大人旁若无人对望的模样,便明白了此中深意,一边与沈先生寒暄着,一边请她进了庄子。

苏浅不知是不是被下了蛊,就呆呆地望着少卿大人。

景川被瞧着心慌,上前道:“苏姑娘,我无意冒犯,思虑不周都是···”还想说什么,便见苏姑娘簌簌地落下泪来。

他更加慌了,忙道:“莫哭,苏姑娘,别哭。”说着,他焦急地摸出随身带着的帕子,递到苏姑娘面前。

苏浅看着眼前的帕子,愈是潸然泪下。

她自来到这里,就将得到的所有善意都用同等的人参与灵泉回报,不让自己沉溺于旁人的关怀与付出,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奢求旁人的拯救与襄助。

可是此刻苏浅只觉得,大人他是可以依靠的,而自己也想要依靠他,把额头放在了大人的帕子上,抵着他的手掌,似是借此能得到世上最和煦的微风与春光。

而萦绕在心头的那个一直被她逃避着的问题也终究豁然开朗,自初见时为她解围击鼓,到后来,默契抓贼,墙头安慰、雪中同行、赠腰牌、送花灯,桩桩件件,他每一次的身影都已经牢牢地印在了苏浅的心头,根本无法抹去。

而景川呢?他恍恍惚惚地托着苏浅的小脑袋,一时不知是梦是醒。帕子不断被沾湿,掌心的泪烫得他心疼不已。

他想要摸一摸眼前毛茸茸的小脑袋,想要揽她入怀,给她安慰,给她呵护。只盼着此生有幸,他是唯一可以接住苏姑娘眼泪的人。

“妆容都花了。”说着,哭了好一会儿的苏浅拿着帕子羞怯地跑开了。

景川久久站在原地,直到墨书来请,才进了庄子。

沈先生被请到主位坐着,茹嬷嬷在旁与她闲话,景川进来后,沈先生一脸揶揄地瞧着他,也得亏开窍后脸皮变厚了,若不然哪受得住沈先生这般眼神。

过了一会儿,苏浅急匆匆赶来,进屋便向主位的沈先生道歉:“先生,小女来迟,还望···”

“无妨,我独居惯了,本就不耐烦那些规矩,莫说别的,快走进些,让我瞧瞧!”

苏浅缓缓上前,让沈先生看清自己,沈先生仔细瞧了几眼,点点头道:“眉目清正,不卑不亢,是个好孩子。

如此,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我来此呢,一是受人之托,二嘛,也确实是许久未曾出来瞧瞧了。往后啊,我在你这庄子叨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些自会教你,只是这拜师啊,咱们得再看再思量,毕竟先生与弟子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这般,可否?”

“能得先生教导,小女已然感激不尽,其他一切皆听先生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