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红云朵

窗外的人听到苏浅出声,一个翻身越进了房内。苏浅来不及细看,退后两步准备开窗叫人。

“苏姑娘,是我,客舍那日,正威镖局的红云朵。”

苏浅顿住,定睛一看,模样确是客舍那日的镖局姑娘,可她脸上的红色胎记没有了,致使苏浅一时没认出来:“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今早在靖昌侯府门口见到了你,一路跟着你的马车到了这儿,直到你身边没人才现身与你相见的。”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红云朵退后一步,跪下磕头,苏浅被唬了一跳,连忙道:“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快起来。”

可苏浅哪里拦得住习武之人,红云朵硬是不起身,说道:“我师父用了你给的人参,伤已然痊愈,红云朵此次前来就是报恩的。”

苏浅想到她那灵石种出来的人参,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随即说道:“是你师父吉人天相,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当跪着,快起来。”

红云朵执拗,较真地说:“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父说像你这样的贵女身份,家族都会为你们安排贴身护卫,可我盯了一路,知道你是没有的,如此甚好,以后我就是你的护卫,我会保护你。”

“不,不,你不必如此。”

红云朵见苏浅拒绝,有些不解:“姑娘,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不是我大言不惭,那日客舍内的镖师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个儿,那什么靖昌侯府我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苏浅笑了笑:“我知道你厉害了,但···”

“不仅如此,我师父还给我做了人、皮面具,你瞧,我脸上的胎记都被遮住了,哪怕被人瞧见我是你的护卫,也不会给你丢人的。”

“我不觉得胎记丢人,也信你武功高强。但我不想这样,好似挟恩图报。”

“不是你要挟恩图报,是我要报恩。”

苏浅见她这般执着,便问道:“你一个潇洒、自在惯了的江湖客,忍得了那些权贵规矩吗?受得了时时向人低头行礼吗?”

红云朵抿抿唇,“那是不好忍受,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只要能报恩就行了。”

苏浅瞅着这妹子一脸倔强地坚持自己能屈能伸,矢志要给她做护卫的样子,十分无奈。

正想再劝劝,门外却传来声音:“姑娘,该用晚膳了。”

苏浅还未说话,红云朵便又利落地翻身越了出去。

苏浅先由她去了,随即说道:“进来吧!”

外面走进来一个丫头,瘦小枯干,比之苏浅在陶家村时的样子也不遑多让,苏浅到了庄子后,只大体扫了一眼庄户们,竟全然不曾发现还有这样弱小的丫头。

苏浅怜惜之心发作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回,回姑娘的话,奴婢叫二草,今年十三了。”

“家中父母呢?是这庄子的庄户吗?”

二草仿佛想到了什么,肩膀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有些低沉地说道:“不是庄户,我是被卖进来的。”

苏浅暗恼自己问到了人家的伤心处,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馒头塞给了她。

那姑娘有些戒备地摆着手,“不,不能,奴婢不能吃姑娘的,我···”

“拿着吧,我吃不了。”苏浅如是说道。

二草最终还是将馒头藏进了怀里,向苏浅磕了头转身跑了,那断了线的泪珠,飘在薄暮时分的昏黄里,格外惹人心疼。

待她走后,苏浅才仔细瞧了瞧端上来的饭菜,意料之中的粗茶淡饭,三个馒头,两碟子炒菜。

苏浅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以后还有得磨呢!随后,她叫回了红云朵,道:“先一起用晚膳吧,报恩的事之后再说。”

苏浅本想着慢慢劝说,或者说服她换成帮一个忙的条件来报答恩情,谁知直到夜深也没劝住红云朵,甚至她直接在外面榻上给苏浅守起夜来,苏浅无可奈何,只能先由着她去了。

“啊,救命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苏浅和红云朵同时惊起:“什么声音?”“怎么回事?”

红云朵掀开薄被,说道:“姑娘,我去看看。”

苏浅点点头,同时也起身穿好外搭等待着。没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没了,红云朵带着二草那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眼见着红云朵怒气冲冲,二草衣衫不整,苏浅忙问道:“发生什么事?”

红云朵见二草那丫头惊惶万状地跪倒在地,便替她说道:“有一男子闯进她房内欲行不轨之事,我给一掌砍晕捆进柴房了。”

苏浅一听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三更半夜,一陌生男子闯进庄子里,庄户们竟一无所觉吗?没人管吗?”若是闯进她的闺房呢?是不是也没人管!

“所以,我说,你就应该允许我给你当护卫,你看这庄子一点都不安全。”

二草那丫头脸色苍白,攥着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出声道:“那个男子他叫李猛,也是庄子上的庄户。”

“什么?他竟是庄户?”

二草直直地盯着地面,用泛着绝望的语调缓缓讲起那个男子:“李猛的爹曾是庄头,他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再加上他力气大,旁人根本打不过,久而久之,其他人便只能忍受他的欺压,被他搜刮月钱,分担他的活计,被他打骂,这些都是常事;

后来李猛染上了赌瘾,庄头见他总是拿银钱鬼混,便不乐意了,有一日,他又赌钱回来,跟庄头大吵,出手推到了庄头,人当场便没了。”

“这个畜生!这算是杀父吧?可以报案抓他!”红云朵气愤地说道。

“当时,也有很多庄户是这样想的,李猛看了出来了,便告诉我们说谁多管闲事,便打断他的腿。后来,何叔实在忍受不了他那般禽兽不如,便去偷偷告官。”

红云朵插话道:“结果,何叔的腿被他打断了。”

“打了一顿后,脚坡了。从那以后,其他庄户更加不敢惹他了。”

苏浅紧皱眉头疑问:“没法去侯府告状吗?大夫人也不管吗?”

“李猛,收买了巡庄的二管家,自他爹去世后,这庄子便由他说了算了。

庄子上大多数庄户在侯府主母那里都没什么关系,告状无门。而李猛也聪明得很,他不是全都欺负,只欺负那些老实的,庄户们因此也不全是一条心。

没法子就只能这么有一日没一日的过着,反正我们这些签了死契的奴婢命也就这样了,活着还是死了都没人在乎。”

苏浅听得十分心酸,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他也欺压你是吗?”

二草肩膀耸动,哭得压抑,“我三年前被卖到府上,到了这个庄子,那庄头一眼便看中了我,要把我许配给李猛,那时我还小,这事儿就拖着了,去年他爹去世,李猛想起了这事儿硬是要我嫁给他,我以死相逼才躲过一劫,我真的不愿嫁给他,他好可怕,他打人好疼,好疼!”

苏浅把她扶起来,扶到榻上,思虑了一会儿,又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二草,如果你希望我能收拾了这个恶人,那么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都想清楚再回答。”

二草点点头,眼泪再一次落下来。

“他确定是死契的奴籍?”

“对,之前他爹在的时候,李猛还不想娶我,他爹便劝他说‘咱们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哪有什么好姑娘可挑,有就不错了。’”

“好,他在外面都认识些什么人,知道吗?”

“侯府的周二管家,还有就是他常去金惠赌坊,那里头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苏浅点点头,叫道:“云朵!”

“在,姑娘。”

苏浅从袖中抽出二房林氏送的那张银票递给云朵:“你拿着这张银票,去金惠赌坊,打听打听李猛的事,若他欠了银子,你便替他还上,然后跟他们说,李猛被主家看中了,去外地运货,等差事完了再回来玩儿。最好别让人瞧见你的真面目。”

“明白。”

云朵去办事,屋里便只剩下了苏浅和二草,她替二草擦了擦眼泪,见她仍伤心着便扯着话题闲聊道:“二草,你为什么叫二草呢?”

“这是从前爹娘取的,姐姐叫大花,我叫二草,还有一个弟弟,他,他我忘了,只记得为了他的笔墨钱,爹娘就把我卖了。其实,他哪里是读书的料子,我识字比他快多了。”

“那你很聪明啊?”

“聪明?就是这点聪明害了我。牙婆来带走我的那日,没有一点预兆,全家人只有我不知情,当我意识到我被卖了时,我懵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爹娘要卖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最亲的姐姐明明知道却瞒着我。

直到我走到家门口的那一刻,我转头看到了我的亲弟弟,我看懂了他的眼神:谁让你比我识字快,谁让你知道我根本就不爱读书。姑娘,你不知道那充斥着快意的笑容多么骇人。”

苏浅摇了摇头,不禁怀疑是不是古代的女子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二草继续说道:“后来,我进了侯府,不知何故得罪了人,被派来了庄子,来到庄子又碰到了李猛父子。

姑娘,你知道我刚才跪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苏浅摇摇头,二草继续道:“我在想,我就赌这最后一次,就赌这一次我遇到的是好人,就赌我的命不会更难捱了,所以我选择跟姑娘诉说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