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众生相

话说周氏得了消息,便带着苏浅到了荣华居,府上老太君的院子。

门口的帘子被丫鬟打开,屋中的热气和笑闹声一股脑的传了出来,在苏浅走入的刹那,屋内安静了下来。

苏浅感觉到众人的打量,像是一无所觉一样,低头装乖。而周氏更是面色不变地忽略了尴尬的气氛,径直向前一步:“母亲,这便是我那找回来的姑娘。”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并未为难周氏,顺着嗯了一声:“瞧着倒是恭顺。”

周氏动作极小地拍了下苏浅的手背,苏浅随即上前,行礼问安道:“祖母万安。”

这回上首的老太君未说话,苏浅的右后方却传来动静:“哎呀,老太太,您瞧这姑娘哪像是乡野出身,这举手投足十分有度啊!”

得,敢这么在府上老太君面前不加掩饰地揶揄人的,想必就是那位老太君的娘家侄女,嫁了侯府三爷的三夫人小李氏了。

苏浅转身再行一礼,温和解释:“母亲来时教导过。”

老太君听了这话十分给面子:“你母亲自是知书达理,钟灵毓秀,几句点拨便能让人通透。”

“母亲,这称赞儿媳可受之有愧啊!”

三夫人小李氏撇了撇嘴说道:“哎呀,二嫂,您瞧瞧,这婆媳俩又来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夫人这会儿被醋劲儿上来的三夫人拽着,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应答。

三夫人也并不强求,只自己一顿插科打诨,屋里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

苏浅也随着周氏在老太君的右下首坐了下来。坐定后,苏浅才察觉老太君身边的那位姑娘正瞧着自己。

姑娘一身嫩绿百蝶掐腰裙衬出微凉秋日里的一抹春色,衣领处几朵毛绒点缀,惹人怜爱,她肌肤胜雪,一双杏仁眼潋滟动人,只见她朱唇轻启,道:“母亲,听说姐姐归来,我便想立时前往相见的,又怕扰了姐姐与您倾诉,这才先来祖母这儿等着。”

原来,这位美人儿便是那个假千金苏青瑜了。

“你一向懂事,我又不是不知。”

苏青瑜低头娇羞一笑,复又望向苏浅道:“姐姐,我可以叫你姐姐吗?我本无颜来见你···”

苏青瑜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阿瑜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就不能面对她了?你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她自己命不好罢了。”

说话的姑娘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瞪着苏浅,仿佛是她罪大恶极地惹了阿瑜姐姐难过。

旁边的二夫人连忙拉了拉她,打圆场道:“青韵这个皮丫头,说话惯是没规矩,别介意,别介意。”

上首的老太君丝毫不怪罪:“话糙理不糙。”

说着,她牵过苏青瑜的手,满目慈祥地说道:“这段日子因着这事儿,你是日夜心神不安,总是愧疚万分。可我的阿瑜呀,你又何尝不无辜啊!

曾经觉着最可恨的便是那周婆子,可如今细细思量,若是没有她,我的阿瑜岂不是就与我失了这祖孙缘分了吗?想到这儿,祖母啊,连最后一点埋怨都没有了,没有了。”

“祖母。”只见苏青瑜满眼孺慕,含泪扑进了老太君的怀里。两人相拥而泣,仿佛要生离死别一般。

周氏看一眼上首哭作一团的两人,又看一眼旁边坐着一动不动的苏浅,颇有种被架在火上,进一步退一步都里外不是人的难堪。

如坐针毡地犹豫了一会儿,眼见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然起身前去安慰,周氏也选择了同去安慰那祖孙俩。

偌大的厅堂,主子们哭作一团,下人们面面相觑。

而苏浅好似看官般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人演绎着悲欢离合的亲情大戏。若说妒忌心酸倒也没有,但也着实觉得太过索然无味。

待到劝慰好后,众人回过头,一眼便瞧见从容坐在原位,眼神淡然的苏浅,她明明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莫名觉得她像瞧傻子似的瞧着她们。

连最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面上也讪讪的,泪珠还不尴不尬的挂在脸上,而三夫人拿着帕子扶了扶略微凌乱的发髻,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哟,咱们这位新姑娘倒是会看笑话。”

周氏自觉方才已然冷落了苏浅,此刻便不愿三弟妹再给她使脸子:“姑娘方回来,还认生着呢,也怕给咱们添乱。”

苏青瑜也赶忙说道:“都怪我才是,好端端的哭个什么劲儿,不仅累了祖母为我难过,还把姐姐忽略了。姐姐,是阿瑜不懂事了。”

苏浅实在厌恶应付这话里话外的矫揉造作,平静地应了句:“无妨。”

许是怕苏浅这种随意的态度再度引起众人的不悦,周氏连忙岔开话题道:“母亲,说起来这丫头还没个咱们苏家的名字呢!您看是您给取一个名字,还是之后我跟侯爷商量?”

老太君再次施舍眼神看向苏浅,比起开始时的冷淡多了些厌烦,“她一出生就不在侯府了,可见与侯府的缘分是浅淡得很,便叫苏浅吧!”

苏浅?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君会给她取这个名字。

她在现代时就叫苏浅,其中还有些缘故。

当初妈妈给她取的名字是苏简,寓意是希望她一辈子都能过简单幸福的日子,可她那不靠谱的老爸因为激动在电话那头听成了苏浅,上户口时她就成了这个名字。

后来,妈妈每次为这事儿训他,老爸就狡辩说,浅浅,浅浅,多好听啊,一听就是漂亮女孩的名字。

这些美好的过往一闪而过,她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周氏的不安和其他人的不怀好意,起身道:“谢祖母赐名。”

“嗯,阿瑜已然叫了你姐姐,那你便序齿为侯府的大姑娘吧。”

话音刚落,众人未及反应,外头便有丫鬟来报:“老太君,侯爷二爷三爷和公子们都回了。”

老太君登时吩咐道:“知会大厨房,准备摆膳吧!”

不一会儿,苏浅便见着了三个中年大叔,一个青年人和两个少年人缓步进入,他们先是向老太君问安,复又分别坐在了各自夫人和母亲的身旁。

不得不说三爷跟三夫人不愧是夫妻,同样大大咧咧按耐不住地出声:“大嫂,您旁边这位就是乡野来的那姑娘。”

周氏温声应了声是,便让苏浅起身给他们行礼问安,她先问过了二叔三叔,又面向靖昌候道了声:“父亲万安。”

比起二叔的静默,三叔的玩味,她这身为靖昌候的父亲更加威严,他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颇为仔细地打量着她,那眼神很像苏浅从前见识过的,一刻薄大爷在菜市场对着一堆破烂便宜货挑挑拣拣时露出的眼神,苏浅敏锐地察觉到他恐怕是整个侯府最精明恶毒的人。

靖昌候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女儿,苏浅也就坐回了位置。

至于那三个与她同辈的公子哥儿,世子亲哥只淡淡告知了下大嫂回娘家探望生病的长辈,三房的那两个更是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晚膳已摆好,众人依次进入席间,侯府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入席后更是边用膳边谈笑风生。

偶尔间还聊起一些之前便发生了如今才有结果的事,仿佛于无形之间营造了一个苏浅无法融入的氛围,又或者他们只是不曾注意到她的存在,就好似她不曾被拐走过,又好似她不曾归来。

短短一日,苏浅已经清楚了小姑娘会心理扭曲的缘由。

不过,她不是小姑娘,而此刻,她只觉得这松鼠桂鱼也太可口了吧!

浅-云-居

用过晚膳,苏浅被庆嬷嬷送来了这个院子。

她事无巨细地介绍了许多,最后道:“姑娘,以后这就是您自个儿的院子了,您住着若是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满意的,尽管跟嬷嬷我说。”

“既是嬷嬷安排的,必是样样精致,处处合宜,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

“姑娘这样抬举可就折煞老奴了。

对了,这两个丫头还未跟姑娘介绍,那个吊梢眼黄皮子的叫春梅,识字算账一把好手,另一个下巴尖尖的叫夏菊,梳头和针线的手艺是极好的,都是夫人专门为您挑的,以后就让这两个贴身伺候您。”

“让母亲操心了,嬷嬷也辛苦。”

“惶恐惶恐,哪里算得上辛苦啊。姑娘今日也累了许久,老奴就不多打搅了,您好好休息。明日也不必早起,夫人说了您方回来,这几日多休息,待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随她去荣华居给老太君请安便是。”

庆嬷嬷交代明了后便离开了。苏浅被春梅、夏菊两个伺候着沐浴洗漱,这两人未曾显露任何情绪,瞧着也很是规矩。

只苏浅一向信奉日久见人心,绝不至于轻易相信这两人就是个好的。

春梅给她铺好床,似是要把插屏后的睡榻也收拾出来准备守夜。

苏浅有件大事要做,不想房内有别人在,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惯是一个人睡的,你们两个自去吧,不必守夜。”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些为难,但还是应道:“是,姑娘。”

待二人走后,苏浅放下床幔,躺了下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大口呼气了几次,闭上眼郑重道:“让我梦到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