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海边城市下了飞机,第二天,在那里随便一个地方租了一套还不错的公寓。
“一个月九千,不能再少了,我们这个小区本来就是高档公寓。”
“再低点儿我们就马上租下来,一次性把钱交情,不是我说,您这个价格确实有点高了,虽然是高档小区,但这儿又不是一线城市您说是吗?。”严雨竹捏住准备说话的雀音的手,客气地冲房东笑了笑,“如果您觉得确实接受不了,那我们就换个地方再看看。”
说着,她拉着雀音就准备离开。
“等等。”房东叫住了他们,无奈道,“好吧好吧,八千五就八千五。”
严雨竹伸出手:“谢谢您。”
由于房东来的时候直接带了pose机,当场就可以刷卡付钱。严雨竹去楼上健身房看的时候,房东一边刷卡,一边悄悄跟雀音嘀咕。
“知道的知道我租的是两百平双层阁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租的是公寓套间,不是我说,你这个姐姐也太能砍价了,两百平房子能给她砍到八千一个月租金,就算只是个三线城市,这也算白菜价了吧,我们这儿又不是鬼楼地段,要不是我急着用钱……哎。”
话语里委屈那劲儿,好像亏了一个亿。
雀音忍俊不禁,刷卡的时候多给他刷了一万块。
“这……”房东惊讶地张大嘴。
“嘘。”雀音比了个一在嘴前,又偷偷抬头去看在楼上转悠的严雨竹,小声跟房东说,“女人就这样,抠。”
房东认可地点头。
“但是。”雀音顿了顿,又说,“她不是我姐姐。”
“啊?”
“她是我老婆。”
房东惊了:“她?看起来不……”
他声音有点大,雀音连忙又给他比了个“小声”的姿势。
房东压低声音:“这个。”
给比了个大拇指。
雀音笑眯了眼。
房东又感叹一遍:“你老婆,是这个。”
雀音:“……”
租下房子之后,他们又花了大概一周时间布置房间,期间严雨竹跟个皇太后一样在楼上阳光房里搭个长椅躺着晒太阳睡懒觉,全靠雀音自个儿在那儿指挥请来的家政收拾这儿那儿,忙得满头大汗地挂画铺地毯。
整套房子在原有的北欧风装修下重新布置,所有的家具全部换过,所有的装饰都是新的,是一种有别于她那个小破房子或者叶青鹤别墅的风格。
到处都摆满了新鲜的花束,挂上了色彩柔和的画框,成双成对的用具随处可见,清新又童话,温馨梦幻,可爱得跟雀音本人一样。
“你竟然还有这本事。”严雨竹拿起她卧室床上那只穿着蕾丝小裙子的粉丝长耳兔毛绒玩具,忍不住转头去看雀音。
见他一脸期待夸奖的样子,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儿了么,这种小玩具也给我摆。”
雀音抱住她的手:“是啊,就是把你当小孩儿,城堡里的公主殿下,你的骑士现在就要翻越布满荆棘铁刺的城墙来救你了,请你伸出你的纤手,放到我的手心里。”
“真恶心。”
严雨竹打了个寒颤:“小男孩儿的游戏真是看不懂。”
“公主殿下,做好准备了吗?”
“行了啊,闭嘴。”
“跟我私奔吧。”雀音将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她的手背。
“……你是傻子吗?”
“你不是挺喜欢傻子的招数么,笑这么开心。”
严雨竹嫌弃地把手抽出来,去到阳台边上:“明明是笑你傻而不自知,给房东多打一万块也不知道把转账信息删除一下。”
带来的那盆橘红色的菊花似乎有点发黄发萎了,也许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南方潮湿的气候。
她拨弄了一下花朵,觉得这盆花有了点死相。
“没有必要省那点钱,房东也不容易,健身房里的器材劝是半新的都没搬走,留给咱们用了。”雀音走到她身边,也拨了拨不太精神的菊花花朵,“它只是有点水土不服,过段时间也许就好了,别担心,我会养好它的。”
严雨竹叹气:“我说了没必要租这么大的房子,咱们就两个人,而且……”
雀音:“我觉得有必要。”
严雨竹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也就没再说。她沉默着拨弄了一会儿花,忽然问他:“你以前认识我吗?”
*
严雨竹跟雀音莫名消失以后,叶青鹤几乎是疯了。但没有严雨竹在身边的他就算疯了也疯得不露痕迹,疯得相当冷静克制。
“叶老师,听说您的律师已经起诉造成上次车祸的私生粉丝,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一个月过去了,请问您的妻子现在伤势如何?”
“您的作品在展出之后获得了粉丝的大量好评,但是您似乎并不打算趁着这个热度尽快准备第二次公演,甚至还将公演无限期推迟,请问您这个决定跟您妻子的伤势有关吗?”
“是否说明您妻子的伤势过重,导致您无法分神?”
“有人拍到车祸之后您并没有立马将妻子送到医院,而是将您团里女舞者隋玥首先送到医院,您可以解释一下您当时的想法吗?”
“您是没有想到妻子的伤势严重,还是根本不关心呢?”
“我们查到您的妻子严雨竹曾经作为一名出色的运动员,本应该有大好的前程,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在鼎盛之时宣布退役了,这件事……”
“叶老师……”
“叶老师……”
“叶老师……”
被人群死死围堵在中央的叶青鹤戴着口罩一语不发,记者的话筒和摄影师的镜头几乎是直接怼到了他脸上,一头长发没扎,从露出来的那双笑得无神又憔悴的眼睛也看得出他最近过得并不怎么好。
他并不想笑,但是在媒体镜头面前身体已经先于他的理智和情感习惯性地做出了反应。
即便他知道那些黑洞洞的镜头拍到他的笑眼之后会在照片上方附上怎样的标题,大概又是什么“妻子病重,但丈夫笑容依旧”,或者“舞蹈家叶青鹤的温柔或冷漠,妻子病房卧,依然笑脸轻松”……媒体总是最擅长这种看图编故事。
那次车祸以后,叶家花了不少精力才把车祸时他抱着隋玥坐好心人的车去医院的照片给买下来了,但也仅仅只是瞒了大半个月而已。
从前几天开始,网上就出现了路人拍的照片和视频,上面明明白白地连个码都没打地还原了他抱着别的女人去路边坐车的情景。
不止如此,还放出了车祸后严雨竹病危在医院急救的消息。
但到底还是落后一步,还没人知道严雨竹已经消失在医院的事,连院方都以为是他们把严雨竹接出医院送到其他地方接受治疗了。
“叶老师,请您开口说一句话吧。”一个记者见他一直不开口,干脆把话筒怼到他口罩上了。
“叶老师,您不说话是否代表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是不是心虚了呢?”
叶青鹤还是没开口,只是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没有了,他低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的,揣在兜里的拳头已经攥得生硬。
最后还是他的助理带着保安挤进人群将他生拉了出去。
进了车里以后,他发现隋玥也在车里。
“青鹤……”
叶青鹤问:“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隋玥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掉眼泪。
助理说:“叶哥,这段时间你就别乱跑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是看见你的粉丝在微博上直播跟踪你在公园发呆的视频,才找了保镖过来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叶青鹤垂着眼睛靠在窗边:“抱歉,我只是想走一走。”
“你知道你这一走走出什么后果了吗?”隋玥说,“你刚刚在媒体前的那个笑足以上明天的头条,所有人都会骂你。”
叶青鹤没说话。
“她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你对不起她,她还是跟雀音一起跑的,之前还刻意支开你,明显就是有预谋,你不是早跟她没感情了吗?想着她干什么?就算她要死了,那也……”
“闭嘴!如果不是你!”叶青鹤忽然暴呵,呵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车里两个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隋玥眼睛一眨就是一行眼泪,她脸上的伤口很是狰狞,但医生说只要忌口恢复得好,应该不至于留疤。
她觉得挺委屈,之前又不是她要把伤搞得那么严重,谁让严雨竹伤的是看不到伤口的后背,而且她也没让严雨竹帮她挡玻璃,是严雨竹自己要的。
“媒体没说错,你真是个渣男。”隋玥吸着鼻子抽噎,“你以为我是坐谁的车受伤的,又是因为谁受伤的,你吼什么吼啊,你老婆是我拐走的吗?你老婆的癌症是因为我得的吗?你冲我发什么火啊?”
助理打开导航启了火,回头劝:“少说两句隋玥。”
隋玥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一旁的叶青鹤铁青着脸,胸膛不断地起伏,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看到前面开车的助理时不时地透过中央镜看他,眼中的惊讶久久不断。
就连助理,都从没见过他发过火。
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地抖。
叶青鹤这才明白,如果严雨竹死了,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电视上看到叶青鹤八卦新闻的严雨竹指着他跟旁边的雀音说:“看见没,他那个样子。”
“什么?”
“你看他,都被那记者的话筒在脸上怼成什么样了,他都不发火。”
“他在舞团里也从不发火。”雀音将削好皮的苹果递给她,“他发火是什么样子?”
严雨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笑了笑,猛地站起来将苹果猛砸到了电视上。
“砰!”
力气太大,苹果把电视砸得往后一仰,晃了一下勉强稳住。
她低下头对着满眼惊讶的雀音说:“就像这样。”
当天晚上,她就发了一次病,头特别疼,疼得她连胃里的清水都呕了出来。好不容易停止呕吐了,又开始眩晕。
她完全没办法站立,晚饭也没办法吃,一直在床上躺着。
雀音一步都不敢离开地伺候她,时不时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不怕不怕,我在呢,我陪着你。”
一直躺到半夜她才缓了过来,瘫软在雀音怀里。
“好点儿了吗?”
她没劲儿说话。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劲儿了吗?没劲儿就不说了,睡一会儿。”
她也不想睡,从睡梦中被剧烈的疼痛唤醒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她就这样躺在雀音的怀里,被他一下一下轻拍着身子,跟哄小孩儿一样低低哼着曲儿。
哼的是《最浪漫的事》。
这回他们“私奔”出来的时候,严雨竹是拿了自己的银行卡的,但就在她离开的第三天,卡就被叶青鹤冻结了。
那卡是叶青鹤的副卡,从结婚之后严雨竹就一直拿着他的卡在用,自己的钱也全往里存,就算他们当初打得最厉害闹得最凶、你出轨我也出轨的时候,叶青鹤也没对她的银行卡做过什么,这次却直接给它冻结了,显然是在逼她回家。
她卡没法用,只能用雀音的,所以她才那么反对花这么多钱租这样一个大房子。
一个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儿,还在上大学,哪儿来的钱租房呢?就算有钱,又能花多久呢?问家里要吗?
【我没问家里要,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也不违法,你不用操心这个。】
被问及钱的来源时他这样回答道。
他不说,她也没继续问,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从来都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放弃一切跟她“私奔”,又是为什么这样尽心尽力对她好。
一见钟情什么的,她从不信。
“你以前认识我吗?”
“说认识也认识,说不认识也不认识。”
“什么叫说认识也认识,说不认识也不认识?”
雀音的回答很有哲学气息:“人不能两次踏入一条河流,所以,人永远也不能认识另一个人。”
听不懂。
就这样,在这套大大的房子里,她每天睡觉醒来,吃完雀音做好的饭,然后楼上的健身房坐着发会儿呆,罢了,再去阳光房眯着眼睛晒太阳,看着站在平台外的雀音随着音乐起舞。
也许是拜师叶青鹤学了舞,他的舞蹈风格中也隐隐带点叶青鹤的影子。
只是比起叶青鹤繁复细腻的表达方式,他的风格更简洁一些,也更洒脱更豁然,情感的表达更外显一些。
跟舞蹈家待久了,严雨竹觉得自己这种粗人也被影响得多了几分艺术细胞。
到了晚上,雀音蜷在她怀里,用头顶蹭蹭她的颈窝,像个小孩儿一样腻着求着非让她摸摸他的头,亲亲他的额头,然后对他说晚安。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怀里这个男孩儿其实也只是个需要人安慰的男孩儿。
她当然知道他每天夜里都睡得不安稳,因为……她每一次被疼痛叫醒时,都能看到他含着泪水害怕又担心的双眼。
“今天我想出门了。”
他们在家里宅了许久之后的某一天,严雨竹忽然对雀音说,然后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不可抑制的惊喜和激动。
“你想去哪儿?”
“我想……我想去医院。”
刚说罢,她就看雀音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便一下子痛哭出声来。
他边哭边笑:“好,好,好,好……去医院……我们,我们去……”
她看着这个哭得跟傻子一样鼻涕泡儿都吹出来了的男孩儿,好像又回到了那天车祸后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本以为最绝望黑暗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束光。
一个能带着无尽的耻辱苟活世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