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第十章

秦子行本来都买好机票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正在机场安检的时候被小武一个电话给叫了回去。

说是严雨竹出车祸了。

“她昏迷时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医院外围了不少媒体记者,都被保镖拦在外边。

小武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连忙把他拉到里边儿去,一路带着拐去了急救中心:“严姐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情况不太乐观,车祸只是让她受了一些皮肉伤,更严重的是她……”

两人刚踏进急救中心大门里,就听到里头嘈杂一片,像是有人在互殴打架。

进去一看果然是,叶青鹤跟雀音打起来了。

旁边的医生护士还有赶来的舞团成员连忙拉架:“别打了别打了,记者还在外面呢,是不是想让人看笑话。”

一听见“看笑话”三个字,叶青鹤动作一缓,一个不留神就被雀音翻身按倒挨了几拳。

“我为什么知道她脑癌?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你不是在她手机上按了窃听监控吗?怎么,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知道,她去见秦子行你也知道了,她去医院看病你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是真的想知道吗?”

“她健身房所有人谁不知道她天天头疼,连个做卫生的阿姨都知道她犯起病来吃不下也喝不下,就是因为身体太不舒服连健身房基本的管理工作都做不了,所以她才把健身房转给别人。”

“你呢?你了解过吗?你去问过一句为什么吗?”

“两年时间,她疼了整整两年,你说她为什么告诉别人不告诉你?因为别人有眼睛啊,但你没有。”

“哦不,你有,你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在你的亲人身上,在别的女人身上,在所有的粉丝和外人身上,唯独没在她身上。”

旁边的人将雀音从叶青鹤身上拉下来的时候,看见雀音在流眼泪。

明明挨打的是叶青鹤,被揍得眼眶红肿流鼻血的也是叶青鹤,但哭的却是雀音。他一边流泪一边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叶青鹤,你根本不是东西。”

“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

叶青鹤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冲他扑过去,但被身后赶来的秦子行和小武给拉住了。

雀音哭着又笑着:“怎么,嫌我骂错了?如果你不是窝囊废,那为什么你只敢对她一个人发火?”

正挣扎着的叶青鹤听到他这句话后一下子消停了下来。

小武趁机忙抱住叶青鹤,把他往一边儿拽:“叶老师叶老师,冷静点儿,这是在医院呢,再这样医生要轰我们出去了。”

正说着,闻声赶来的医生和护工就出现在了大厅里,开始维持秩序。

秦子行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他对这个叶青鹤感官并不是很好,于是走到雀音那儿,把手里的行李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湿巾和纸巾。

“不用。”雀音推开他手后才注意到递纸巾的人是谁,“秦子行?”

语气有些莫名的意味,像是认识他。

但是秦子行却并不认识雀音,如果说认识,那应该又是之前那个秦子行认识的人。

这时有护士到大厅中央来了,高喊:“秦子行,秦子行来了吗?谁是秦子行?”

秦子行连忙举手。

雀音却冲上去:“医生,她怎么样了?”

护士说严雨竹已经脑出血引起深度昏迷了,很危险,找个人叫一叫。

前面严雨竹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秦子行,想必秦子行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让他去叫叫看,看能不能有作用。

但谁也没想到,秦子行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我去叫她,我去……”叶青鹤冲上来,他鼻血都没止住,几滴血一下淌了下来,舞团的人连忙过来给他擦鼻子止血。

“我去。”雀音说,“我就是秦子行。”

秦子行猛地扭头看向雀音。

雀音说:“我就是,我去叫她。”

说罢他就向急救室那边跑去。身后的叶青鹤想跟过去,却被几个护士拦住了。

“他不是,他骗人!他不是秦子行!”叶青鹤目眦欲裂,拉过一旁的秦子行,“这才是秦子行,秦子行是个哑巴,他不能说话,我是患者的丈夫,应该我进去!”

不过医生并不听他的,转头问秦子行:“你是秦子行吗?”

秦子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指着雀音跑去的急救室方向点了点头。

叶青鹤一把揪住秦子行的领子:“你!”

他们被拉开了。

最终进了急救室的是雀音。

医生也没多说什么,忙得满头大汗,只叫他想说什么说什么,声音大点儿,多喊喊名字。

看着手术台上的严雨竹,雀音的嘴皮都是白的。

“雨竹,醒醒,雨竹。”

“我是秦子行。”

“我没有离开你,没有消失,我在你身边呢,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

“雨竹,听见我声音了吗?雨竹。”

严雨竹并没有听见。

她仿佛在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

她梦见了她小的时候养的那只粘人的狸花猫。

那只猫是她五岁的时候从瓢泼大雨里捡回来的,因为这只猫,她还被妈妈骂了一顿。妈妈说家里人的饭都不够吃,哪儿有东西喂猫。

于是她一有空就去抓鱼去山上鸟窝里掏蛋,或者偷偷去挤邻居家母羊的奶,弄回来给猫儿吃喝。

因为这个她挨了不少打,但一点儿没长记性。

妈妈虽然不乐意她养这么个玩意儿,但见她喜欢得很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反复叮嘱她:“别把猫儿养在家里,不然你爸回来看见了,小心他把猫儿打死了。”

“知道了。”

幼小的她一哆嗦,在她务工的父亲回来前把猫儿抱到林子里铺了个草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每天中午别乱跑啊,我来给你喂吃的。”

“跟猫说个什么,它听不懂。”妈妈说,“快走吧,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不然你爸看家里没人,发火的话……”

爸爸……她一个寒颤浑身一抖,跳起来就往屋里跑,妈妈紧随其后。

她家最可怕的人要回来了。

她爸回来的当天晚上,母女俩吃个饭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没有了平日里说笑的氛围,夹菜都要小心翼翼,确保自己不会夹到她爸想吃的那块肉上。

这个麻杆儿似的高瘦男人平日在外人面前看起来和善又好说话,但只有最亲近的这两母女才知道这个男人魔鬼的那一面。

因为太害怕,严雨竹的饭勺掉到了地上。

“乒!”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爸问她:“你干什么?”

尚且年幼的她害怕极了,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但还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爸不喜欢小孩儿哭,以前每次她哭她爸打她就会更厉害。

“说话!”

“爸爸……”

妈妈连忙站起来:“老严,丫丫她还小,你……”

“啪!”爸爸转手一个巴掌就重重扇到了妈妈脸上。

接着,只听妈妈一声惨叫,她被爸爸揪着头发扯到了另一个屋里。严雨竹吓得跑到装米粮的柜子里窝起来,听着外面的殴打辱骂,眼泪不住地流但一声都不敢吭。

等她被爸爸揪出来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被打得满脸都是血了。

“看见你妈的下场了没,这就是当女人不好好做女人该做的事的后果,嫁到严家来就是严家的人,还背着我偷偷给你们李家给米,给,我让你给,再给!”

爸爸一脚踹在妈妈的心窝上,然后踹在她肚子上,把同样瘦小的女人给踹得尖叫哭嚎,毫无尊严地抱着男人脚求饶。

“婊|子,贱|货,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爹妈收养的那个弟弟对你好吧,把你一口一个姐姐吧,也十九岁了哈……”

“不是不是,你放过我吧,我没有。”妈妈边哭边摇头。

她不求饶还好,一求饶更让男人觉得都是她的错。

严雨竹被扔到一旁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爸揪着她妈的头发往地上撞头,撞得头上隆起一个明显的血包还不算,他又提着板凳去砸,用满是干枝毛刺的扫帚去戳她的脸。

那天晚上,她就亲眼看着她妈被打到休克,被送到村上的医院抢救去了。

那次事闹得很大,她被接到十公里以外的奶奶家去住着了,走的时候她没有抱走狸花猫,但过了一个月,那只狸花猫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她奶奶家里来,找到了她。

“让你打媳妇儿,这下好了,人跑了,名声也臭了,我看你以后再怎么找女人!”奶奶气得流泪,不停埋怨。

那个瘦猴男人却不以为意,怒吼:“闭嘴!你再说连你一起打!”

爷爷一个水杯给他砸过去,面色铁青:“打哪个?”

男人噤声了。

一物降一物。

为了撒气,她爸抬脚向她踹来,谁知那只狸花猫一下子扑到她面前,替她挨了这一脚。

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后来离开了家里,一出去就是几年又几年。

刚开始回来的时候还会往家里带钱,但到后来慢慢就成了要钱,直到爷爷死的那年,他回来要钱奶奶不给,他提板凳打了奶奶。

听说,他是在外面染毒了。

原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他更是变本加厉,以前光打媳妇儿,现在老爹死了,变成了打亲妈,打她。

严雨竹九岁那年就做过梦,梦到拿刀砍了她爸。

“房子不能卖啊,卖了我们住哪?为了三千块钱,你是要让我和丫丫死啊?别吸那个毒不好么?娃啊……”奶奶哭着求他不要卖房子,可是并不能动摇这个瘾君子的心。

“你们可以去要饭,丫头也长大了,她可以去打工养你,但是我呢?我要不吸,死的就是我!你们谁心疼我了?”

已经十三岁的严雨竹在被学校开除以后,仗着个子高打架厉害,靠着在外面帮人打群架收保护费赚生活费,这天她刚收了五十块保护费回家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已经七十出头的老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她爸从屋里拿麻袋装了一堆能卖的东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老人卖菜赚的毛毛钱。

一边数一边骂:“他妈的连个一百块都没有。”

严雨竹跑去摸她奶奶的鼻息,已经没有了。而她那只狸花猫,也已经被她爸摔死在了角落里。

那天,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冲进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出来,然后朝着她爸的后颈砍去。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你纠缠你吗?我回答你。】

【因为我是一个卑鄙而自私的人。】

严雨竹的眼珠子动了动。

“我说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在怕,害怕爱上我,其实不是。”雀音握着她的手,“是我在怕,我害怕。”

“我怕你不开心的时候没有人陪,怕你像以前一样一难过就不吃不喝,一天抽五包烟。”

“我怕你一个人去喝酒,喝醉了没人帮你收拾,一个人趴在马桶上难受。”

“我怕你哭的时候没人安慰你,生了病没人关心你,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一个人去做手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死。”

“我害怕,太怕了。”

医生本来想打断雀音,告诉他严雨竹的状态已经安全了,但却没法儿开口。

别说他,急救室里其他的人也一个个都眼眶红着,有两个年纪小的护士甚至开始抹眼泪了。

生死面前见真情,这话真不是假的。

床上的女人眼皮颤了一下,但哭得不能自己的雀音并没有注意到,他说:“如果你醒不来,我就陪你去死,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严雨竹睁开眼,看到那个握着她手的男孩儿哭得涕泗横流,又可怜又可爱。

“我还……”她缓缓开口,“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