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近严雨竹频繁清晨头疼,有时厉害了还能疼得她眼花呕吐。她觉得有点不对,就去医院看了看。
这天,她去医院领到了她的确诊通知单。
“您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有什么您就直接跟我讲吧。”
“这……”
医生神情凝重,在她的坚持下,犹豫几番后还是告诉了她实情:脑癌,早期,建议尽快治疗。
不同于其他患者成双成队地亲人陪同,眼前这位女患者只身一人,神情淡然,即便听到这样不幸的结果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好似听的不是重疾宣判而是天气预报。听取了他的后续治疗建议后,她起身感谢了他,礼貌地告别后便离开了。
冷静得一点都不像个得了癌症的人。
刚出医院,她就接到了叶青鹤新任小情人的电话,口气挺大,说希望她自觉跟他离婚,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看来这回这个确实受宠,叶青鹤竟然把自己的私人手机给她玩。
她没兴致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在对面义愤填膺地讨伐结束后,平平回了一句:“放心吧,反正我也快死了,马上就不占你的茅坑了。”
说完挂了电话,挂完以后想到叶青鹤那臭脾气,干脆关了机。
心中不禁唏嘘感叹自己这也混得太惨了,年纪轻轻就癌症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个听声音都要起码小一轮儿的小女孩儿威胁放话,这惨状,要是给当年俱乐部里那群兄弟们知道了,不得幸灾乐祸地笑掉大牙。
当初人人畏惧的暴躁女土匪,竟然会沦落到现在这种被人抢了茅坑都激不起半点火苗的境地。
谁让她当初执意头铁,一点儿不听劝呢?
严雨竹猜到叶青鹤的小情人会把她的话准确转告给他,所以她一整天手机都没开,也没回家,揣着银行卡和身份证去了机场,当场买了去到另一个城市的机票。
一向节俭的她想到自己没多久好活了,买了个头等舱,候机的时候还在西餐厅吃了个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一八八套餐。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在不使用手机的情况下,她去了六个城市旅游,除了中途扫兴地发了几次病以外,玩得是非常尽兴,回程的时候意犹未尽,如果不是护照在家里,她甚至还想去国外浪一番。
回来后,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行李。”取行李的时候有人误拿了她的行李。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是一头发微长一身黑衣的男孩儿,看着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年轻得很。
男孩儿一脸惊讶,连忙低头查看箱子,虽然样式一样,但是却看得出来很新,果不其然是他拿错了。他又回头去看传送带,上边有个造型一模一样的偏旧的箱子。
“不好意思。”
男孩儿连忙低头道歉,抬起头看到女人的模样后,怔住了。
“没事。”
严雨竹欲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觉得有点奇怪,朝男孩儿看去却发现他正怔怔地看着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问。
男孩儿摇了摇头。
“我的箱子。”
她觉得奇怪,但没多说,拉了拉他紧紧攥着的箱子拉手,示意他放开。
男孩儿惊醒一般放开箱子:“啊,抱歉。”
“没事,再见。”
她客套了一句,然后就推着箱子走了,根本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转头心中只飞速飘过一个浅淡的念头:
这孩子有点奇怪,但是长得真好。
担心叶青鹤回家里住去了,严雨竹不怎么想回家,她准备去住酒店,想着起码安静一晚上,等睡好了第二天再回去跟叶青鹤打架。
没错,没看错。
就是打架。
虽然叶青鹤那废柴从来都打不过她,但奈何这人只长脾气不长记性,只要暴脾气一上头,什么理智疼痛都顾不得了,也不管自己跳古典舞那软胳膊细腿儿到底能不能干过她这个前职业选手,几斤几两,反正就是有跟她动手的勇气。
有劲儿就跟她赤手空拳地来,没劲儿就逮着什么扔什么。小了摔杯子摔碟碗,大了砸电视拎板凳。
前些年还有点情分的时候,严雨竹还让着点儿他,打不得躲得,后来时间久了,她也没什么耐心跟他小打小闹,就直接上拳头来真材实料了。
她从来都不是甘愿挨打的人,所以叶青鹤吃苦头的时候占多。
只是苦头吃归吃,他一点没记住。
这一个月手机都没开,估计叶青鹤找不到她又要发大火,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家里的东西肯定也都一一遭了殃,现在回去也是个收拾残局,倒不如在外面休息一晚,明天回去再看。
因为已经很晚了,机场外没什么出租,只能坐大巴。车上空荡荡的零星坐着几人,她直接来到最后一排靠窗边坐下,一想到叶青鹤她的头就有些疼,疼得让人烦躁,干脆闭上眼假寐。
“还有没有人上车,没有就发车了。”司机在车下招呼着。
听着上来了两三人。
感觉头更疼了,她微微蹙眉调整了下坐姿,头靠在窗边,但感觉却依旧很灵敏。有人走近了,越来越近,在她身侧的道边停下,似乎是在犹豫,然后她的身边轻轻地多了一人。
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
她懒得睁眼,也没有兴趣看是谁,直接把头埋进里侧的阴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司机在喊:“终点站中央花园到了,后面的别睡了,下车。”
她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愣神片刻后,“唰”地站起身往外走,却不料她外面坐着个人,把她绊得往前栽了过去。
“小心。”接住她的人道。
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你是不舒服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那人连忙从兜里拿了纸巾出来给她擦头上的汗。
她下意识抬手撇开,转眼看去,只见眼前站着那人竟是之前在机场拿错她行李的那个男孩儿。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见她认出自己后连忙摆了摆拿纸的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给你擦擦汗。”
奇怪的人。
“我看你刚刚好像做噩梦了,没事吗?”
严雨竹觉得这男孩儿长得有点像妖精,身上有种怪异的惑人的气质,引得她连看了好几眼。
“没事。”
下车后,男孩儿一直跟着她,两个人推着一样的箱子,到了同一家酒店。由于太晚了,已经没有单人房了。
“刚好有一间大床房,您的身份证也需要。”
前台对男孩儿说,她以为他俩是一起的,毕竟俩人箱子一模一样,很难不让人误会。
严雨竹刚想解释,就见男孩儿把身份证递了出去,一扫眼,她看到男孩儿的名字:雀音。
还有姓雀的?
她一时惊奇,竟忘了阻止。等她回过神时,前台已经将房卡递给这个名为雀音的男孩儿了。
“我们走吧。”
“走哪?”她莫名奇妙。
雀音再自然不过道:“到我们的房间去呀。”
说罢,他拉过严雨竹手里的行李箱,率先进了电梯。
就这样,他俩莫名其妙地上了楼,莫名奇妙地一起来到了房间门口,她看着这个叫雀音的男孩儿拿出房卡开了门,然后看到他推着箱子进去,站在房间里面跟男主人一样招呼她。
“进来吧。”
太奇怪了。
她站在门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糊涂,好像卡带的机器有点扯不动。她张了张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雀音看着她笑了一下,把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凑近吻了吻她。
“你先去洗漱,我去给你烧点水喝。”
说着就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便携式旅行热水壶来。
“你愣着干什么?去洗澡。”雀音一边往壶里倒矿泉水一边道,“等你洗完水就差不多晾好了,出来就能喝。”
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为什么……
严雨竹的头皮猛地又一跳,眼前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手脚一下有些发软,胃部一下子涌起反胃的感觉。她怕自己吐了,使劲闭了闭眼,连忙扶着墙挪进了卫生间。
缓了几分钟,等着眩晕反胃过去,严雨竹看着镜子里瞬间脸色变得苍白的自己,发了好久的呆。
洗完出来的时候,水确实已经变温了。她接过递到手边的水,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喝水的同时,仔细打量这个叫雀音的男孩儿。
那确实是一张英俊又美丽的脸,跟叶青鹤那张脸是同一款的古典风格,若有不一样的,是男孩儿修长的脖颈右下方有一痣点,长在靠近锁骨的位置,平添几分性|感。
他穿得也足够素雅,气质清淡,坐在那儿也不似一般人的塌腰弓背,显然是经过训练的仪态。不过从衣物来看,应该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雀音见她喝完,又拿了壶过来给她倒了半杯。
“你饿吗,我那儿还有几片面包。”
严雨竹说不用,反问他多少岁了。
“二十一。”
“还在上学?”
“大四。”
“哪个学校?”
雀音笑而不答,她也就不多问。
“我三十三了。”
“我知道。”
她挑眉。
雀音也对她挑眉:“我看到你身份证了,严雨竹。”
她把水喝完,杯子递给他,感叹:“我大你整整一轮,你应该叫我姐。”
“哎?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我结婚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
雀音笑了。
这一晚上,雀音跟报复她一样,叫了她一晚上的姐姐。
没有灯火的夜晚,比豺狼豹子的嘴还可怖,它一口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和愤怒,只吐出来了名为放纵的平静。
有时候严雨竹也在想,为什么她跟叶青鹤会走到这一步,明明当初那样两个如此亲密惺惺相惜的人,历经风雨甚至经历过生死的人,最终的最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结婚的时候都是发了誓言的,但到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壳子,唯一剩下的,只是这形式上还未解散的婚姻。
不过也过不了多久,这场虚伪的婚姻就要散了。
生离死别,再由不得任何规则的束缚。
完事儿后,两人相拥而眠。
“姐姐。”似乎感觉到她没睡着,将头埋在她颈窝的雀音懒洋洋地蹭了蹭,撒娇道,“摸摸我的头好吗?”
严雨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手指轻轻地顺着他的头发。
“姐姐你结婚十年了,是吗?”
“嗯。”
“离婚了吗?”
“没,想离,他不离。”
“是因为他还爱你吗?”
“我不知道,他大概是想折磨我吧,不过他做到了。”
“也许他只是怀念当初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的开心。”
严雨竹被逗笑了:“当初是挺开心的,开心过。”
“开心过啊……”
雀音抱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慰她。
严雨竹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今晚的艳遇着实来得有点奇怪,无论是哪方面。
奇怪的人,奇怪的她,奇怪在她没有拒绝,奇怪在她享受了这一夜,更奇怪的是,她现在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不是来自出轨的报复,也不是源于身体的发泄。
如果只是论出轨,当初叶青鹤出轨之后她也以同样的方式报复过,她清楚不是那种感觉,更不要说在后来她跟叶青鹤的谈判中已经协商好,不限制对方的私生活,所以谈报复也不至于。而若是说关于身体的发泄,那更不可能,她其实已经很久都对两性之事没有任何兴趣了。
这种快意,比起报复、发泄,更像是一种解脱。
就像她当初在医院听到医生告诉她“脑癌”两个字时的感觉,不是愧疚,不是自责,不是痛苦,也不是怨恨,而是……解脱。
好像总算放下了什么,至于放下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这种感觉使她兴奋,兴奋到毫无困意。
这一夜,她没睡,雀音就也没睡,蜷在她怀里一直强忍着困倦在跟她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也记不清,应该都是些废话,印象深刻的是在废话的尽头,是这样一句:
“姐姐,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能跟我谈恋爱吗?”
与此同时,她放在床头关机一个月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插上了充电线开机了,屏幕忽地一亮,上面显示出来电人:
叶青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