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沙沙地吹起一阵屋顶临时搭置的帐篷声响，却吹不走陆明溪内心那股郁闷感。
就算她有原主的记忆，记得住台词，但显然她没继承到原主的演戏天赋。
她对演技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
其实说起来，她曾经有当过群演的经验，经验还不少。以前兼职的时候，她什么都做过，群演也是其中一种。
然而正式演戏，和当群演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个少女这阵子对角色的琢磨，没办法让她对黎莉的心情产生共鸣，所以她完全演不出来。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黎莉前一刻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悲痛不已，下一刻就对男主角抱有好感，毫不迟疑地忘记前男友，那么轻易对男主角一见钟情。
她真的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逻辑在哪。
“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这一个论点不足以说服她。
原主的记忆里面，也没有教会她怎么可以在不理解角色的情况下快速入戏。
不管怎么样，今晚的确是她拖了大家的后腿，没能入戏就是她的错。
陆明溪默了默，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很抱歉。”
钟导面对陆明溪的道歉仍然没什么好脸色，他年少成名，导过的作品大多得奖，陆明溪这个半路插进来的天降兵，就算背景再厉害，他也不放在眼里。
今天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本来他的情绪就不太好，所以说话也不甚客气：“道歉也没有用，你已经浪费了我们两个小时，只拍了不到三个镜头。这已经严重妨碍进度，如果你实在不行，现在宣布换人还来得及。”
“……”
面对如此直接的态度，陆明溪无话可说。
陈辞在等着接下来和陆明溪拍对手戏，现在正在不远处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尤伶的戏份拍完，接下来没她的戏，在十二点前便走了。
视线一一扫过片场剩下来的其他人，每个人在灯光下脸色隐约可见疲倦，陆明溪顿了顿，低声再次道歉：“……真的非常抱歉，钟导，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找找感觉。”
钟听笙揉了揉眉宇。有时候演员状态不好，这种频频NG的情况也不是没遇过，他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只一次就不再给她任何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臭着脸对陆明溪说：“算了，你去补个妆。”
又朝其他人大手一挥示意，“大家休息十分钟！”
未了转而看向陆明溪，他的眼神很认真，显然是给陆明溪下最后通牒，“我说真的。补完妆回来，如果你还是找不到感觉，那么给我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知道吗？”
作为大牌导演，他完全有这样的决定权。
“……是，我明白。”
厉冉嘟着嘴，觉得钟听笙对陆明溪很严格。
但她不敢当着钟听笙的面前给他甩脸，偷偷地回去跟自己哥哥吐槽：“她才进组第一天，状态不好也是正常啊，钟听笙太严格了。”
厉回没说话。
那个状态不是不好，是完全没状态。
仿佛是个外行人。
“既然已经见过，该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腕表，对他妹妹温和有礼地说，“马上就要两点了。”
“好嘛……”
她哥这个样子并不代表好说话，而是在下最后通牒。
厉冉不好再撒娇，只好不甘不愿地应着。
她正要拿起小背包准备回家，她哥却突然又改变主意，对她说：“再待一会儿吧。”
化妆间内。
“明溪……”
陆明溪闭着眼，任由化妆师的手在她的脸快速地打晕腮红。
金思颖站在她前面，明明很生气，又耐着性子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舒服吗？怎么会连走位都搞错？”
陆明溪平时也像个不吭声的闷葫芦，没回答她，金思颖接着猜测：“是因为网上那些评论吗？明溪，你听金姐的，只要你好好演戏，等作品出来，那是流言蜚语自然就会消停，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所以，现在你只需要好好静下心，把你自己的状态找回来，演好这段戏，知道吗？”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仍然一声不吭。
金思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叛逆起来，一副“什么劝告都听不进去”的油盐不进样，“你到底是怎么了，之前你也准备得很认真不是吗？”
听到这，陆明溪睁开眼，抬起头用那双桃花眼睇向金思颖。
她觉得啼笑皆非。
金思颖真是把她当孩子哄。
不对，她本来就是一直把陆明溪当孩子在哄。
一直用着“我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个乖孩子”的态度来安抚陆明溪，却又对网上那些足以毁了一个少女的恶评从不表态。
现在新剧才开机几天，等到作品拍完，再过审然后上星播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到那时候，陆明溪这名声还能染白回来吗？
不是演技不好性格不好脾气不好这些毛病，而是当小三这种一旦挂上就再也脱不掉的污名。
陆明溪才刚出道，遇到这种事，在身边的不是替她解决问题的得力团体，反而是一直劝她忍让等待，有意无意地把她一步一步逼向悬崖的帮凶。
换了是别人，也许在等待的过程中渐渐就会屈服恶势力，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可她并不是那个选择吃大量成药轻易地结束自己生命的女孩，而是背着巨额债务也从不服输的陆明溪。
陆明溪嘴角微微一掀，似笑非笑的睇着金思颖，“金姐，关于网上那些给我泼的脏水，公司是不是不打算帮我处理？”
估计是没想到陆明溪问得这么直接，金思颖脸色微微一变，眼睛泄露出几分难色，“这……”
“我记得，当初签约的时候，我的合同里面，公司有项条例是明确表示会解决影响我人气的问题，还拟了很多种执行方针，只是这个执行力……”
陆明溪头一偏，躲过化妆师要沾过来的唇釉，慢慢地站起来。她随意地拉了拉身上戏服的皱褶，话头一转，“……除了让我乖乖演戏，安静等着，就别无他法了吗？”
陆明溪的净身高是168cm，在穿着高跟鞋的情况下，比金思颖高了近半个头。
化妆间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所有人都噤声不语。
金思颖脸色僵住，面对少女凝视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哑口无言。
“没有质疑公司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过了十秒，仍然没有人对她的话作出回应。陆明溪抬起手，用拇指抹了抹下唇，抹去上面残存的唇釉，在她们闪烁的目光注视下，对她们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去下卫生间。”
待少女窈窕的身影走出化妆间，金思颖才惊觉般回过神来。
她当了经纪人已经迈入第八个年头。虽然不算金牌，手上没出过什么大牌演员，但是摸索打滚了这么多年，稳打稳扎的，在圈子也算小有名气，见惯不少大场面。
少女笑起来，脸颊上的小梨涡十分亮眼，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然而，在她笑起来的那个瞬间，她居然在那个少女身上，感觉到一股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气势。
让她说不出任何话。
洗手间里面的墙壁铺砌了一大片光洁的镜面。
陆明溪双手撑着洗手台面上，慢慢地抬起眼眸，凝视眼前镜子里面，那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
——之前你也准备得很认真……
是啊，这副身体的女孩子，一直很认真。
很认真地学习演技，很认真地背台词，很认真地想要大家认同，费尽心思地学习。
为了背熟台词而废寝忘食，为了演好一个表情，说好一句台词，可以一整夜对着镜子不断练习。
一直都很认真，一直那么努力。
为了可以当一个好演员，那个少女付出了那么多，远比金思颖所知道的，还要更刻苦。
但是，没有人知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她自己。
陆明溪垂下眼，不再看镜子里的脸。
半掩的卫生间门里，隐约传出水龙头放水的细微声音。
陆明溪将水龙头的开关拧得更大一些，挤了一把洗手液，揉了一手的泡沫，把手伸到水流底下，慢条斯理地，仔仔细细地把白皙指头一根一根地揉搓干净。
就像搓掉那抹不应该存在的不甘心。
“喂，你说，陆明溪是怎么回事？”
有女人的地方永远不缺八卦，声音从走廊那边传过来。
摄影棚格局奇特，进入卫生间需要走一条细长走廊，长廊恰好从头到尾地包围着整个卫生。站在卫生间里，长廊的说话声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陆明溪垂着眼睑，慢吞吞地又挤了小量洗手液到手心，双手轻轻摩擦着搓起泡沫。
“她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居然连镜头走位都不会！妈的，一直NG，还让我跟着熬了这么久……要是有了黑眼圈，用多少护肤品都补救不回来！”
“反正你的戏份不是拍完了吗，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我倒也想啊，但是不行，不能提前走。陈辞都还在呢，一会如果要补镜头的话就麻烦了。要是我有尤伶的地位就不怕了……”这话带点酸，说着又绕到陆明溪身上，“还是陆明溪命好，演技差成这样，还能进组。”
“她演技真的很糟呢。我之前有听说她是艺高演艺班出来的高材生啊，再说，她不是京影的特招生吗？”
“你信她？什么高材生，就她那演技，估计也是通稿吹出来的。”女声带着嘲笑，“你看了微博没，骂声一片啊，我真的是没想到她还敢出门。脸皮真的太厚了！”
八卦源绕过来，慢慢接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