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没想过吃顿饭把自己的屋子吃出去一半。
他慢吞吞地“啊”了一声,表情有点懵。
这么些年,除了姜维,他和别人接触的都不多,寄宿学校两人一寝室一人一房间,从空间距离上来说,并没有那么亲近。
但林家不一样,小楼对于他来说属于“家”,心理上更私密的地方,突然闯进别人,他猝不及防。
他捞过一旁的抱枕抱进怀里,过了会,闷闷地问道:“那我白天喜欢开窗晒屋子,会影响你吗?”
临渊吃饱喝足之后显得有点困倦。
他靠着沙发,眉眼的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闻言,稍抬起眼睫:“你的意思是,我怕光?”
上扬的尾音带上了危险的意味,林清源忍不住往后缩缩:“多少不是会有些影响吗……”
一般的鬼物到紫外线下晒晒就消失了。
临渊轻轻敲着扶手:“你把我跟那些低等阴物相提并论。”
林清源又缩了缩:“那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你到底是什么?”
临渊抬眸。
他的眼睛是种浓重的墨色,边缘的地方延伸出一点幽蓝,像是极寒极深不见天光的水,灯光映进去,被悄无声息地吞没,稍稍晕染开来,变成一种沉静又梦幻的颜色。
很好看,也很不像人类的眼睛。
他静静地看了林清源片刻,说:“你猜。”
猜不出来。
林清源觉得这人性格其实挺恶劣的。拿他当仓鼠养,转头把仓鼠窝抢去一半,还喜欢逗仓鼠玩。
他不说话,屋子就显得空旷又寂静。
临渊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又似乎有些出神,眉眼被暖黄的灯光一照,有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渺远。
过了会,他伸出手指,对着空气勾了勾。
一件眼熟的衣服轻飘飘地从楼梯下来,乖顺地落进他手里。
林清源惊讶地睁大眼睛。
临渊指尖从外袍上掠过:“这件衣服昨晚就沾了味道,你睡得那么沉,没发现一点不对。”
他说得轻声细语,但每个字眼听起来都带着嘲讽。
林清源陡然想起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那个充满“沙沙沙”和蛇的诡异梦境。
他呆住了:“昨晚,难道……”
“行尸来过。”
冷玉雕成的指尖划出一道弧线,萤蓝色的火猝地在上方燃起,跳跃着落到衣袍上,却没有着,它同非丝非绸的织物间似乎隔着无形的壁障,烧到了某个他看不见的东西。
虚空中隐约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紧跟着一股黑烟缓缓地冒起来,散发出来的异味难以形容,像是在窨井里腐烂了三个月的动物内脏,还夹杂着湿漉漉的阴冷味道。
“你很招阴间之物的喜欢,这只是开始。”临渊收回手,站起身。
西服在那一瞬间变回了原来的长袖宽袍,长长的乌发流水似的倾泻下来。
“你身上有愿力的气息,倒是不妨试试它能护佑你几次。”
那必然是不行的。
他回到这里是为了避过25岁的死劫,从这两天的遭遇来看,辟邪符对他的效力开始不够用了。
如果自己的体质不是这么招鬼喜欢,今天徐烁或许来得及离开陆家不被卷进去。
这么算,做个乖乖的仓鼠换来保命的大腿,不亏。
老钟敲响整点,空荡荡的回声把林清源从思量中惊醒。
他眨了下眼睛,舔舔发干的嘴唇,仿佛刚才的犹豫从来没发生过:“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临渊双手抱袖在胸前,从他身边路过:“随意。”
林清源:“那就做糯米团和油茶吧。”
说完起身收拾碗筷。
临渊走到楼梯边,忽然侧头道:“那个行尸,还是个孩子?”
林清源点头:“对啊。”
临渊“哦”了声,拖长了尾音,用一种挑豆浆还是牛奶的语气轻描淡写道:“明早吃他,加餐。”
林清源“哐啷”一声把手里的碗砸回了桌子上。
他声音都变调了:“什么?!”
临渊停下脚步。他看了眼林清源,又略过他从窗户看出去。
“你屋子后面,有很大的空地。”他俨然一副主家做派,理所当然地指点道,“要把那些楼房装满需要很多阴物。”
林清源:“……”
把他当诱饵用,把他家闲置的度假酒店当鬼屋仓库,养肥了再吃。
本以为做仓鼠就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这非人类竟如此令人发指。
“我既然养了你,自然要体现你的价值。”临渊道。
林清源隐约觉得这语气熟悉,想了想,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他点着小猫的额头不许它吃,一模一样的架势。
他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临渊已经上楼去了。
“等等……”
他喃喃道:“你今晚,打算睡哪啊?”
*
林清源在一楼的沙发窝了一晚上,迷糊中记得梦里自己在滚轮里跑了一宿,闻到从上方萦绕而来的淡淡冷香,不敢停。
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疼。
他抱着毯子足足发了十分钟呆,莫名有点委屈。
直到临渊从楼上下来。
他占了自家仓鼠的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长袖背在身后,姿态闲散地对林清源道:“床有点硬,换一个。”
林清源还没清醒,慢吞吞道:“……哦。”
然后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睡自己的床,还嫌弃。
他抿着唇走进厨房,心说在油茶里加一勺辣难吃死你得了。
临渊今天换了身衣服,里面月白的内衬,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外罩深蓝宽袍,垂落的边角似乎是纱质,像拢着一层云。
林清源还在做饭,他就端端正正坐到了桌边,面上清淡,动作间却不经意泄露出几分殷切期待。
林清源端着杯子白瓷盘走出来,面无表情怼到他面前。
临渊挑了下眉。
“赶紧吃,吃完了去抓你的行尸。”
临渊优雅地舀了一勺油茶:“不是我。”
林清源:“不是你难道是我?”
临渊:“是。”
这人显然是疯了。
林清源干巴巴“哦”了一声:“那以后没人给你做饭了。”
临渊吃下最后一口油茶,把勺子轻轻搁回盘子上,评价道:“胆肥了。”
林清源给他供了顿饭,一个屋檐下共处了一晚,确认短期之内没有生命危险,确实胆肥了不少。
刚想大着胆子再嗤笑他一声,临渊却突然抬手,朝他面门一拍。
眼前陡然黑下去。
这人居然小鸡肚肠,一句口角就要杀人灭口。
林清源吃惊后悔的情绪还没起来,眼前忽然又亮了。
他眨眨眼睛,白光晃了他的视野,什么都看不清。
他想抬手遮一下光,突然感到有冰凉的温度触了下手背。
林清源猛地低头。
是张桌子。
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这片空间簌簌地震动起来,从他手下开始,椅子、地板、讲台、墙壁……像有人在展开画卷,朝着远处飞快地延伸。
这是什么地方?
林清源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到温热的身躯。
“别乱动。”山巅冰泉一样的声线低下来,恍惚有丝细雨的温和。
林清源扭过头,发现临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他的眼底映着这片飞快“活过来”的世界,浮起些微的兴味:“小仓鼠,又被你发现了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