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女王坐上为她准备好的高台,她不是今夜唯一的主人。
她朝着头戴王冠的少年伸出手,邀请他坐到她旁边最显眼的位置。
北乔为少年戴上了白手套,让他显得尊贵又优雅。
少年一步步走上大厅台阶,他微笑地朝来宾挥手,就像一位真正的王子一样。
“第一步,建立西区与其他地区的通讯。”北乔说。
当初,因为西区用来存放“洛新古的人格”,所以北乔在做区域设定的时候,特意把这里?设置成了一个闭关锁国的环境。再加上金银女王的孤傲保守人设,这么多年来,西区如同旧世纪的古堡。
“小乔。”屏幕那头,洛商安的声音带了丝玩味,“你别玩儿地太过分。”
“别这么说我嘛。我已经很敬业了。”北乔拉长声音道,“世?界真正的帝王归来了,怎么能不吭不响?”
洛商安身边的阿莱“嘶”了一声,显然被北乔这一句“帝王归来”雷得不轻。
女王向北乔招了招手,“天上的使者,你来自哪一方圣灵之域呢?”
“我来自世界之外。”北乔说。
女王用折扇遮住半边脸,美丽的眼睛中透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外面都是些乡巴佬,途径那些无聊的地方,真是辛苦你们了。”女王如是说。
这也怨不得金银女王,毕竟西区是最华美富有的地区,虽然吃的都是些垃圾,但?不妨碍他们自己觉得赏心悦目啊。北区的人常常冻得脸颊通红,行为粗犷。南区的人则是小心谨慎,计谋重重。所以,西区之外的人类,通通都被女王陛下归到了“乡巴佬”的一类里面。
“之前说的谢礼,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们……唔,好像有一位天使不在?”女王看了一周,只看到了北乔?苏琪。苏琪站在极其隐蔽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儿涩涩的饼干吃着。
“他回去了,有其他的要紧事办。”北乔解释着,“我们不需要谢礼,只想和王子殿下讨一点东西。”
少年偏头看向北乔,目光里?的意思是——“这你事?先可没跟我商量”。
北乔没有?会少年的质问,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移动着,选中了一小段代码,开启运行。
大厅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北乔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准备好了么?”
屏幕这边洛商安接话:“当然,全部接入。”
下一秒,几个穿着大红大紫小丑服的矮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肩上抬着一架水晶做的钢琴,钢琴四角镶嵌着璀璨红宝石。
北乔说:“希望王子殿下能够为宴会助兴,弹一首曲子。”
少年的目光自从看到钢琴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再移开,他身边的女王已经开始拒绝的前言——贵族说话总是繁文缛节,一个“不”字,偏偏要酝酿半天。少年直接从台阶上跑了下去,示意矮人们把钢琴放好。
他轻车熟路地在琴凳上坐下,手指抚摸过水晶琴盖的表面。
“小乔真是识趣啊。”少年这句表扬听不出是发自内心还是在挖苦,“那我也必须得应景才行,就弹一首……《希望永不消去》吧?”
“时间尽量长一些。”北乔说。
少年笑了,“我五岁时在家里?练琴,可是一连弹上四五个小时呢。”
话音未落,指尖游动,优美的乐音从大厅内流淌出来。
北乔身边的小型屏幕上,数据流倾泻而?下。
前些天在北区守望角,北乔通过编码重塑,将世?界的核心系统代码转化为了“打孔纸带”,也就是八音盒常用的那种形式。
他身在西区,最快修复通讯,将整个0号世界互相链接起来的方法,就是使用核心系统程序。
——音乐编码。
金色的扩音喇叭将声音传播到很远的地方。
漂浮着尘埃的空气,与乐声相触的那一刻,像是清油在水面荡起微波。一个个通讯天架自动形成,朝着金银山脉的远方一路奔去。它?越过区域的交界,奔向红褐岩、奔向雪山、奔向腐水和枯树。
它?像少女的裙摆一样舒展开来,将整个世?界地图染上色彩。
北二区塔楼,沉睡的西佑身边,阿秋静静凝望着外面的天空。
“好像有音乐声。”她说。
南一区花域,身穿防护服的人们聚集成团,朝着北区行进的队列漫长不着边际。
他们抬起头朝着远方看去,追寻着声音的方向。
与此同时。
随着洛商安这一边准备工作完成,这丝丝乐音沿着网路和通讯电缆,一路向外传播而去。
封锁区的瞭望台哨站。
人满为患的医院诊区。
望不到尽头的审核队。
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最致命的。
阳光、声音与空气。
但?阳光不够渗透,空气不够动人。
唯有乐音,夺人心于无形。
没有人会特别在意周围缓缓响起的音乐,又或者说,当他们发觉的时候,那声音已经和周身空气融合在一处了。
地下城队列中,牵着父母手指的孩童停下哭泣,他在长长的队列中扭过头,朝着漆黑的夜呢喃。
“有人在和我说话。”
“这孩子烧糊涂了。”
“不是的,爸爸,真的有人在说话。”
“什么?”
“嗯……你听,他在说,‘请拥抱希望’。”
*
安静的室内,穿着深蓝军服,踏着整齐军靴的上校坐在沙发上读一本书。
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书的封面有些破旧,还有些书页丢失了,因此,他读得很小心。
书页上的文字不算整齐,字迹有蓝有黑,甚至有时还是红色。
显然,这本书的主人并不是随时都能拿到笔,一旦有机会写字,就会迫不及待地写下来。
此刻,上校在读的这一页,写着这样的话。
……
我曾经痛恨所有的一切。
痛恨那些伪善的面孔,痛恨那些跪拜在权力?金钱脚下的蛆虫,也痛恨那些整日顾影自怜叫嚣着‘世?界不公’的懦夫。
我被带回到实验室的那一年,只有三岁。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因为自从来了这里?,我就只剩下一副躯壳,?被强行抽离,不为自己掌控的灵魂。
白色,是我记忆中最恐怖的颜色。他们总是穿着白衣服,将我拉上实验台,我起初还会哭闹,但?嗓子哑了、眼睛肿了,他们不会因为我的哭声减少哪怕一点点实验项目,所以我收起了眼泪。那东西没用。
我开始学着?他们交流,并且表露出愿意配合实验的态度。他们对我很放心,会给我好吃的,给我讲睡前故事?,还会允许我使用实验室最好的仪器设备。当我在编程方面展露出难得一见的天赋时,他们甚至专门派老师来教我——很快地,就连老师都不需要了。
我开始专门被使用于做一种实验,有关人脑意识控制,这种实验很痛苦,他们希望我能够实现不使用实物编程,只用我的大脑来控制虚拟世?界。我遭受了无数次电击和手术,这让我时不时地有失忆的后遗症。这勾起了他们的新想法——用无数其他人的记忆来填充我的大脑。所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学生,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技术工人,更多的时候我坚信着自己是一名黑客。
毕竟,我的确很厉害:)
又一次从实验台上走下来,我恢复了清醒,他们试图测试我在失去大脑意识的时候,身体能否保持活力?生?反应,我全身都被扒光了,我尝试着表现出毫不在意且懵懂的模样,但?身体依旧因为屈辱而蜷缩。
我会……杀死他们。我如此想着。
剧烈的头疼再度袭来,我围着一张薄被坐在床上。实验室的门开了,一队人走了进来。啊,大概又是哪一位大领导,往日里也有人来的,他们称之为‘视察工作’。
我全身浸透在朦胧意识中,直到一个身影停在我面前。我看向他,那是一名?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拥抱了我,并且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围住我,温暖袭来,驱散了周身寒冷,我瞧着围巾边角的那朵白雪山。
他说:“活下去,然后才会有希望。”
他走了,我埋在那条围巾里?,嗅到淡淡的白木香。
此后的无数个日夜,我总会想起他,即便记忆被混淆,我也从没有记错过他的模样。
头一次,我有了了解外面世界的想法,用我的眼睛去看,用我的耳朵去听,用我的身体去感受。
也许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没关系。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把那个拥抱还给他,然后对他说。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爱这个,你存在着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