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厅上嫔妃们将目光全全投在姜膤身上,有嘲讽,似乎在说她自不量力;有同情,认为她被算计了;还有看戏的,这种不冷不热,事不关己。
“皇上与妹妹青梅竹马,去关心你是应当的。”姜膤咬牙说道,每一字都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她尽力维持着恬淡的脸,“妹妹身子不适还是回迎福宫吧,万一出事我可担不起。”
“啪,啪,啪……”一旁,佩殷还在打自己的嘴巴,偶尔瞥一眼姜膤,姜膤不出声,她便继续打。
“姑娘,喝口茶。”岚枫绕过佩殷走到姜膤身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了秦月意的视线。
“嗯。”姜膤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热意透过瓷面传到她手上,她这才觉得心头暖了些。
“膤儿妹妹。”唐锦屏觑了眼地上的佩殷,上前挤开岚枫,走近姜膤小声道:“佩殷姑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姜膤侧眸睨她,在她的记忆里,唐锦屏算不上什么好人。
这些个嫔妃当中,柳成碧最爱为难她,而每当此时,秦月意总会说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她不反击还好,大家当做无事发生,但若是她反击了,唐锦屏一定会出来劝她大度。
“膤儿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柳成碧放下茶盏,仰起下颌道:“你如今都嫁给皇上了,何必为难一个老人,再说,皇上爱去哪儿便去哪儿,谁管得了啊。”
柳成碧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说,你一句,我一句,陈烨桑除外。
姜膤轻轻捏着茶盖摩挲。从头到尾,她何时让佩殷掌嘴过,明明是她自抽嘴巴,可她们却叫她原谅,哪里的原谅呢,她自己都不晓得。
“姜姐姐。”她久不说话,秦月意便过来拉她的手,十指瞧着纤细却也有几分力气,“此事都怪我,你别怪佩殷姑姑,让她别打了,咳咳咳……”话还没说完,她弯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摇摇欲坠,满眼含泪,当真是我见犹怜。
思索半晌,姜膤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佩殷到底是赵循瑶的人,如此待她确实不好。
她正要开口时,孙昌的声音抢了先,“皇上驾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膤总觉得佩殷抽嘴巴的响声变大了,而秦月意的脸也更白更柔弱了,仿佛即将晕过去。
接着,白封启踏入前厅,他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该是刚下朝,神情淡然。
“臣妾见过皇上。”众人起身异口同声道。
秦月意单手搭着桌面垂下脸,扭身偷偷抹去颊边的泪珠,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行过礼后,姜膤眉间愈发冷漠,静静地看着佩殷,忽然间,她不想喊停了,看她能抽到几时。
白封启第一个行至秦月意面前,皱眉道:“怎么出来了,真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回去休息。”
“臣妾……”秦月意吸了吸鼻子,啜泣道:“皇上,臣妾昨晚坏了你同姐姐的洞房花烛,今早特地来赔罪。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你让姐姐饶了佩殷姑姑吧。”
闻言,白封启转过身来看姜膤,似笑非笑道:“膤儿愿意原谅她么?”
姜膤一愣,白封启这话跟她预想的大相径庭,她凝视着他,生硬道:“若是民女不肯原谅呢?皇上会说民女小气么?”
“……”听得此话,秦月意当场呆住,眼中泪意生生被逼了回去,她双肩不停地颤抖,红着眼问道:“这么说,姜姐姐是不肯原谅妹妹了?”
白封启握住姜膤的手,眸中似乎有一丝难以琢磨的温柔,“昨晚朕对不住你,想必你心里一定不痛快,不肯原谅谁都对,朕绝不怪你。不原谅便不原谅吧,走,我们去祠堂祭拜。”
万万没想到白封启会如此说话,在场的人都懵了,柳成碧与唐锦屏当即对视一眼,秦月意的哭声瞬间止住,佩殷抽嘴巴的手跟着一顿。
“谁准你停下了?”白封启一眼扫过去。
“……奴婢知错。”当即有冷意扑面而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佩殷不禁颤了一颤,哆哆嗦嗦地抽打自己,“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历年来,只有皇后才能跟着皇上去祠堂祭祖,白封启肯待带姜膤去祠堂,那便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秦月意用力抓着桌角,身子抖得有些站不稳。她嫁进皇宫的第二日,白封启并未带她去祠堂,这十几年的感情,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
姜膤不敢置信地望着白封启,她以为他会站在秦月意那边,但他没有,反而站在她这边。
“月意,朕不想你糟蹋自己的身子,回去!”白封启冷声喝道,目光凛冽。说完,他拉过姜膤走出拥挤的前厅。
直到被拉出门外,姜膤才回过神,原来他并非站在自己这边,而是怕她跟秦月意起冲突,所以挑了佩殷吃苦头。
“佩殷姑姑不用打了,我没怪你。”
“奴婢谢姜姑娘的不罚之恩。”姜膤一开口,佩殷立马停下手,弯弯扭扭地起身去扶秦月意。
*
一路上,孙昌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暗忖,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他怎么看不明白了。
供奉历代帝后的祠堂坐落在皇宫最后头,模样比起其他宫殿来要朴实地多,地方不大,外观甚是庄严。
一进门,姜膤便能闻到浓重的香火味,整个祠堂里灯火通明,正前方摆着三座神龛,神龛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图,前两个神龛里都放有两牌位,而第三个神龛里只有一个牌位。
见状,姜膤恍然,这才明白为何白封启说带她来祠堂时,那些人神情大变了,祠堂里只供奉皇帝皇后,能进来的也只有皇帝皇后。
两人在柔软的蒲团上跪下,白封启深吸一口气,自责道:“孩儿不孝,没有早些寻到命定之人,害皎月国百姓承受了不该有的灾祸。”
“不,你做得够好了。”姜膤接了一句,刹那间,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倘若没有宿命,她不会失去爹娘。
“不够。”白封启看着她时,眸中起了微微的波澜,随后,他正视前方道:“拜吧。”
姜膤俯身拜了三拜,其实她心底有个疑惑,为何他不封自己为皇后,带她来这里算什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么。
她偏过头看他,她想,自己或许从未了解过他。
出了祠堂,两人去永寿宫给赵循瑶请安,三人一道用午膳。午后,白封启赶着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姜膤陪着赵循瑶聊天。
整整两个时辰,赵循瑶只念叨了一件事。
她说,“月意身子弱,每次发起热来都跟去鬼门关差不多,皇上自小与她感情好,也怜惜她,你是做皇后的人,遇事不能斤斤计较。”
姜膤笑着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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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白封启并没来永昭宫,也没给封号,姜膤自然是失落的。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棉衣,曲腿坐在床头,下巴搭在交叠的双臂上。独处时,她喜欢回忆,回忆渔村的事。
白日,她有事做,夜里,是她练剑的时候。
原本,她有一把剑,那是她倾诉的对象,可她埋了。剑是死的,然而它听了她所有的心事。
如今,她后悔了,后悔将它埋在老榕树下。
冬日夜冷,寝殿内点了盆旺盛的炭盆,岚枫隔半个时辰便会进来看炭火,见姜膤坐在床榻边发愣不由叹了口气。
“姑娘怎么还不睡?”
姜膤幽幽道:“睡不着。”
可怜的孩子……岚枫摇头,面上尽是怜惜,她走了几步在床头坐下,“皇上今晚睡在御书房,哪儿也没去。”
姜膤不解,忙转过头来问:“哪里出事了?”
岚枫回道:“听说是忠州修建的粮仓即将竣工。”
“那倒是好事。”姜膤松了口气,轻声道:“我和他都成亲了,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地方出事才对。说到底,我就这么点价值,若是这也不行,估计他都不会要我。”
说罢,她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浅而空荡。
如果自己当初没爱上他,那该多好,现在一定不会这般难受,可她爱上了。
“姑娘说什么傻话。”岚枫柔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用安慰的语气说:“老天爷会选姑娘自然是因姑娘命中福旺,有皇后像,姑娘又何必贬低自己。至于感情之事,奴婢倒不觉得皇上对姑娘没有半分情意。姑娘别看皇上有这么多妃子,但皇上极少召人,大多时候都睡在御书房。”
“是么。”姜膤无所谓地哼了一声,这又如何。
他是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她已经晓得了,至于之前他宠幸过多少女人,她并不想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