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膤抬眸,目光恰好与迎面而来之人相撞。
与殿内的女子不同,她眉间沁着几分憔悴,面容娇美而苍白,一袭轻纱般的粉衣衬得她整个人好似站在玉兰花中。仿佛风再大些,她便会被吹走,
她是……
姜膤的心思还来不及转动,只听耳畔吹过一道风,等她再看的时候,白封启扶住了秦月意,双眉紧皱,责备道:“你身子不好,出来做什么。”
仔细一听,这语气稍显熟悉,但又有那么些不同。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一件事,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过一个人,“她”。
“出来走走。”秦月意仰头看白封启,双手自然地搭在他臂弯间,细声细气道:“听说皇上将命定之人带回来了,这样的场面臣妾哪里能缺席,不合礼数。”话音刚落,她便朝姜膤看来,亲切地喊了一句,“是这位姐姐吧,真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一对珍珠耳坠微微晃动,流光闪烁间更显肌肤白皙。
面对这样柔弱美好的女子,姜膤根本说不出话,尤其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她只想逃。
“月意最不让人省心。”赵循瑶说着松开了她的手,往秦月意走去。
没一会儿,殿里的女子全往秦月意涌去,每人一句,说这说那,都是些关心人的话,不过眨眼时间,秦月意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
姜膤僵硬地站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至于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视线全在白封启扶着秦月意的那只手上。
从她出现开始,他再没看过自己。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兴许还是麻木呆滞的,像木偶一般。
*
后来,赵循瑶终于记起了姜膤还在一旁,重新牵起她往外走。
永昭宫地处皇宫最南边,周围没住嫔妃,瞧着便冷清了些。
这是赵循瑶安排的地方,除此之外,她还将自己的一个宫女给了她,宫女叫岚枫,大家平日里称她“岚枫姑姑”。
跟渔村比起来,皇宫哪里都强过百倍,除了人心。
赵循瑶走后,姜膤走了一圈,木然望着华丽的寝殿。她说错了,其实这儿的日光也比不上渔村,不够亮。
“姜姑娘,奴婢替你整理行李。”岚枫快步行至姜膤身侧,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用,我自己整理。”姜膤放下包袱打量她。
不知是在太后身边待太久还是自身的缘故,她的脸看起来格外古板,甚至是死气沉沉,在她见识短浅的世界里,她想到了“雕塑”两字。
“是。”对方都如此说了,岚枫也不多说,默默站在一旁等候差遣,心头暗自估量着这个来自渔村的姑娘。
她像张白纸,不懂世故,更不懂后宫,大概还不晓得自己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皇上在意谁,宫里上下都清楚,姜膤身份特殊,往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走,而她能做的便是助她习惯宫里的一切,将自己的言行做到最好,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太后特地安排她来伺候,意思很清楚。
外头,夕阳渐渐西下,在皇宫一角洒下余晖。
姜膤从包袱里拿出随身衣物,正要放到衣柜里,转念一想,她停住了身形,这些衣裳她以后怕是不能再穿了。跟那些华服比起来,它们连寒酸都说不上。
可让她就此扔了,她舍不得。
这时,岚枫开口,“姑娘若是舍不得扔还是先放着吧。”
闻言,姜膤抬头,她觉得她不像冷冰冰的人,至少内里不冷。“谢谢。”她装作不经意间询问,“岚枫姑姑,皇上究竟有多少妃子。”
岚枫神色不变,如实道:“奴婢不清楚。”
“哦。”姜膤落寞地应了一声。
沉思片刻,岚枫继续道:“皇上与平民男子不同,有嫔妃千百,姜姑娘不会是唯一,但姜姑娘有蝴蝶胎记,会是皇后的人选,而皇后只有一个。姜姑娘,做皇后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以后皇上的妃子只会更多。”
这些事,她不懂,她可以讲给她听,在帝王家求一心一意是妄想。
她说完,只见面前的姑娘抓紧了包袱,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我知道了。”姜膤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她有蝴蝶胎记又如何,她不是他的唯一,更何况,她看出来了,那名病弱的女子在他心里比她重要。
后宫女人千百,她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来帝都的一路这么长,他为何不说,还是说,在他眼中这些事无关紧要。
“请姑娘快些收拾,晚宴前还得梳洗打扮。”见她发愣,岚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嗯。”姜膤怔怔地盯着包袱,心头翻腾,思索半晌后将包袱整个放入衣柜。
*
迎福宫。
一回寝殿,秦月意便去了榻上躺着。
她身子本就弱,近日又不大舒服,走出门都难,然而听说那个人要来,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瞧瞧,谁知这一走,气急了。
佩殷俯身给她盖好被子,扭头吩咐宫女去端人参茶。
“佩殷姑姑,你觉得她与本宫相比如何?”秦月意半靠在床头,秀丽的双眉往下压,眸中隐隐有丝不安。
在她看来,姜膤的长相并不突出,身上也无吸引人的地方,她匆匆赶去是想知道自己输在何处,但事实告诉她,她哪里都没输,只是输给了命运。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蝴蝶传说,据说是老天爷在定皇后,听起来玄乎极了,帝都的少女都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传说原本是好传说,可当她喜欢上白封启时,这个传说立马变了味儿,因为她没有蝴蝶印记,注定做不了皇后。
“娘娘,先喝口参茶。”佩殷捧着瓷杯坐上床榻,语带鄙夷道:“她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渔村女,哪里比得上娘娘。后宫妃子众多,您瞧瞧,哪个不能将她比下去,再说,您同皇上可是有十几年的感情。”
“十几年的感情……”看着瓷杯中淡黄的参茶,秦月意松了口气,虚弱道:“是啊,本宫与皇上一道长大,哪里是她能比的。”
“也不对。”佩殷摇头。
听得这几字,秦月意当即一愣,急道:“哪里不对?”
“帝王家的感情哪里算感情,尤其是男人,男人最容易变心。”佩殷放低双手,似模似样地说着,“虽说皇上如今待娘娘最好,但姜膤毕竟是皇上的命定之人,没她,皇上的命数便不完整,有这层关系在,皇上能不重视她么。”
是,确实如此。秦月意坐起身,整个人都精神了,“不,本宫信皇上,他绝不会变心,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她望着一处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佩殷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双手渐渐用力,直将锦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子。
佩殷无奈地叹息,“娘娘还是不懂男人,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顿了顿,她凑近秦月意,故意放低声音,“前几月,各地灾祸不断,皇上的脸一直没晴过,可如今呢,娘娘瞧见了吧,皇上在笑。”
“这……”秦月意被说得哑口无言,讷讷地张着嘴。她局促地抿着唇瓣,委屈道:“她是老天选的,本宫从未想过跟她斗。”
“娘娘,奴婢并没要您跟她斗,您心地善良自然做不出那些事儿。”佩殷奉上参茶,略有深意道:“但这后宫里可不止您一个妃子,难保她们不对姜姑娘生出看法。奴婢觉着,皇后的位置娘娘怕是争不过了,您要争的,是皇上的怜惜。”
这样直接的话,听得秦月意心头猛然一沉,手指抓得格外用力,细长的指甲几乎被生生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