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十几年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意外闯进了她的世界,也是命中注定,带着温柔的气息一点点打动她。而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渔村姑娘,遇着他这样的人物,根本逃不掉。
白日,她依旧做自己该做的事,打理院子,去江边洗衣裳,而她一去江边,江边便只有他们俩人。
白封启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柔声道:“需要帮忙么?”
姜膤连连摇头,“不用。”
江面上有渔船驶过,推出一道道浅浅的浪花,层层叠叠地朝边上拍来,她赤脚浸在水里,偶尔踢一踢水流。
他褪了鞋袜,直直站在水里,白衣纤尘不染,衣摆下截被系到了腰间。
她装作不经意间拿余光瞥他,他对自己一直是温柔的,不知为何,她偶尔会觉得这温柔下是疏离,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叫她看不清真实。
“你会唱歌么?”白封启仰头望向江面,江风从对面吹来,吹得他的长发往后飘起。
“不会。”她低头,声音闷闷。
他侧过头来看她,思索着,“我曾听太医院的人说,口吃的人唱歌不会口吃,你可以试试。”
她抬眸,望着他被吹乱的鬓角,脑中忽然想起平日里婶婶们唱的歌,“江水啊翻起浪,郎君啊迎着光,你啊,可愿做我……”
意识到用词不雅,她赶忙闭嘴,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目光,面上腾地一下红了。
“怎么不唱了,你唱歌很好听,像百灵鸟一样。”他踢着涌来的江水,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会了。”她紧紧抿起唇瓣,拿过洗衣杵用力拍打被单。
她不继续,他也不催。
被单很长,过水后很重,她一人搅不方便,下意识看向了他。
还没等她开口,他探手过来,接了被单的一头。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向左拧,一个向右拧。
水珠从被单里不断挤出,如同下雨一般落进江水里。她忍不住觑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嘴角悄无声息地弯起。
“好了,我们,回去。”
她将搅干水的被单和衣裳放入木盆,一步跨上台阶,却被他猝不及防一按,下一刻,她坐在了石墩子上。
“你,你,做,什么?”
白封启抬头,安抚道:“我不做什么,别怕。”
她握着手惊慌,若是换了别人,她定会一掌打过去。只见他单膝跪地,温柔地抬起她的右足,用自己的衣摆仔细擦干。
“……”姜膤僵硬地瑟缩了一下,被他触碰的皮肤像是着了火,连带她的脸也烫了起来。
他做得专注,套上袜子,穿上鞋子。
八岁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穿鞋,而且是男人,一个和她有着说不清关系的男人。
她心头有些怕,却又有些异样。
“姑娘家的脚不能随意给人看,以后,你不能再如此了。”他起身,白色的衣摆下方沾了水和沙,怎么看怎么显眼。
她不懂他的话,这里的人都如此,又不是只有她如此。
“嗯?”她不回答,他再次看来,目光中带了一丝压迫。
姜膤懵懂地点头,“嗯。”
白封启穿上鞋袜,顺手拿过地上的木盆捧在手里,她对着他奇怪的姿势发笑,哪有人这样拿洗衣盆的。
这时,对面走来一人,上了年纪,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绸缎衣裳,面上白地诡异,听良婶说,这种人叫太监,专门伺候皇宫里的大人物。
来人见着她微微一愣,躬身行了个礼,恭敬道:“老奴孙昌,姜姑娘可唤老奴孙公公。”
“孙,公公?”她小声喊了一句。
孙昌朝着她和蔼地笑,“以后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嗯。”姜膤想,他们非亲非故,他恭敬客气不是对她,而是对她身边的人。
“你先回去,我有事同孙公公商量。”白封启将手中的木盆交给她。
“好。”她接过木盆往前走,对他们的事并不感兴趣。
目送姜膤远去,孙昌深深叹了口气,他从白封启出生起便开始伺候他,他的心思,他不敢说自己是最了解的,但一定比大部分人了解。
他懂白封启,自然也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皇上为何……”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可白封启懂,他顺着孙昌的视线看去,“你想问朕为何出卖自己的感情?”
孙昌不答,算是默认。
“如何才能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男人。情爱。她不重名利,想让她一辈子待在朕的身边,朕只能用感情困住她。”
姜膤匆匆走在村里的小道上,纤细的背影愈发渺小,白封启收回目光,阖了一下眼帘。
听得此话,孙昌只觉悲哀,这个单纯的渔村姑娘,她进宫要如何生存。
*
这会儿,日头似乎格外地亮,照得人发热。姜膤捧着木盆往回走,一想起方才他给自己穿鞋的模样,她心口的跳动便会越来越快,叫她喘不过气。
一路上,她遇着不少夫妇,有拌嘴的,有手挽手的,还有一起干活的,每对都不同。
以往,她并不在意这些,可如今她在意了。夫妻,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不像个会跟她拌嘴的人,也不像个会做家活儿的。
边走边想,她进了院子,梨树间横搭着一高一低的两根竹竿,做晒衣用。
她抖开衣衫挂上竹竿,方才那么一想,心头便起了微微的波澜,久久平静不下。
“在想什么?”
“啪啪啪。”手上重复着拍打的动作,听得这声音,她立即抬起眸子,正好撞上白封启含笑的面庞,颊上不由一红,紧张道:“你回,回来,了?”
“嗯,我帮你。”他俯身拿起木盆里的被单往上一扬,两手扯着褶皱抚平。
姜膤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她以为他不会做这些事,可他做起来倒是意外顺手,而且动作优雅。
姨娘瘫痪后,她习惯过一个人的日子,习惯寂寞,而他走进了她安静的世界里,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能说,她害怕失去。
*
临近午时,姜膤照常去厨房做饭,与平日不同,今日的菜是孙昌洗的,素菜和鱼肉分门别类地放在盘子里。
她看了看,决定先切菜。
没一会儿,白封启进屋,站在砧板旁看姜膤,怕影响她切菜便没说话。他望着她的目光深沉而专注,甚至有些用力,只是谁也读不出里头的情绪。
“咔,咔,咔。”她一下一下地切着腌菜,然而对方的视线太过直接,搅得她心口不受控制,“砰砰砰”地跳了起来,激烈地有如击鼓。
一不小心,菜刀割着了手指。
“嘶!”她只觉手上刺痛,正要拿起手,谁知白封启快了一步,一把拿过她的手指放入口中。
“你……你……”手指被一片温热包围,柔软地不可思议,她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面红耳赤地看着他。
“怎的这般不小心。”白封启责备道,从容地拿出帕子缠在她手上,随后牵过她走出厨房,“别做了,我让人来做。”
姜膤低头看向两人相牵的手,他握得很紧,几乎要把她的手全包住。此刻,任她再如何紧抿唇瓣,甜意依旧从其中透了出来。
*
夜晚,原本是她练剑的时候,可白封启来了,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去,于是选择不去。
榻上,秦秋已然入睡,无人说话,屋内安安静静的。
桌边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孙昌便拿了四盏灯进来,屋内一下子亮了,从未有过地亮。姜膤坐在灯下缝补秦秋老旧的衣裳,而白封启坐她对面。
他看了她许久,从穿针到引线,从破损的口子到完好无损。
“你,为何,一,一直,看我?”姜膤忍不住问出声,他这么看她,她受不住。
“你的手真巧。”白封启感叹,两手交叉搭在桌面上,新奇道:“我从未见过人缝补衣裳,原是这样的。”
“没,见过?”姜膤不解,转念一想,也对,他是皇帝,皇帝哪儿需要人补衣裳。
“没见过。”白封启凑近她,正色道:“你以前说话也这样?”
闻言,姜膤眸中的光亮渐渐暗淡,左手死死地抓紧衣衫。这是她的自卑处,被他当面说出,她顿觉难堪。
他终究还是嫌弃的。
“无妨。”白封启用力握住她的手,出口的声音被烛光衬得多了几分暖意,“你可以只在我面前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没料到他存了这样的念头。姜膤睁大眼,对着他重重点头。
她想,他真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同她说帝都,说自己在路上遇着的事,她侧耳倾听,时不时莞尔。
等到夜深时,桌上的灯盏灭了一半,白封启往外头看去,起身道:“时候不早,你回屋歇息吧,我也得走了。”
“我,我,送你。”姜膤跟着站起身,心有不舍。
“好。”
这路很短,没几个呼吸间便走完了,两人并肩站在院门口,姜膤拽着衣袖不语,白封启侧过身问:“你还怕我么?”
“不怕。”姜膤脱口而出。他这么好,她怎么会怕他。见他没说话,她又说了一遍,“不怕,真的。”
话音刚落,他便将她按入怀中,俯身低语道:“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以试着依赖我。”
这一次,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平稳,有力。她没答,或许说,不知怎么回答,可她的心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