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面对她的恳求十?分为难,影卫最终还是硬起心肠,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说:“请公主恕罪,属下难以从命。”
“为什么啊?”小公主委委屈屈,眼睛立刻有点湿了,“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我……”影卫顿时慌了神。
他很懂得该怎么面对敌人的刀剑,各种?暗器毒药也不在话?下,但却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软绵绵的快要哭了的小姑娘。
他始终维持着冷静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慌张,无?措道:“公主您,您别哭,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小公主吸了吸鼻子,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了,噘嘴看他,“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属下身为影卫,无?事不得出现在主子面前,是宫里的规矩。”
他低着头,大冬天里额上也微微冒汗,就见眼前的小公主赌气地一跺脚,小斗篷抖得簌簌响。
“规矩,规矩,又和我讲规矩!喜欢做什么也不行,想去?哪里也不行,是不是我不做这个公主,就可以不守规矩了?”
发脾气的模样也稚嫩得很,半点也不吓人,只?觉得可爱。
面对她的小火山爆发,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无?法出言安慰,只?能垂着头站在她跟前,扮演好一根忠心的木头。
直到她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凑近过来小小声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她怎么又在和他道歉了。
他既惶恐,又觉得这位主子的脾气实?在是很好,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公主无?需担心。”
“还好还好。”小公主呼了一口气,忽然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哎呀,你上次说过的,我忘了。”
他的名?字,本就不配被主子记住。
他十?分自然地回答:“回公主的话?,属下名?叫十?一。”
“十?一?”小公主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解,“这不是个数字吗,也能当名?字吗?”
“影卫的训练营里,没有人会特意取名?,领到一个编号,就当名?字用了。”他道。
小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认真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冲他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十?一,我替你重新取个名?字,好不好?”
“这……”他一时愣了。
赐名?,是主子赏给有头有脸的太?监宫女的,像他这样隐匿于?暗处,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见主子几?面的人,叫什么名?字,似乎也没有多少分别。
不料小公主却将他的愕然理解错了,踮起脚靠近他,甚至有点撒娇讨好的意味:“真的,春草的名?字就是我给改的,我取名?字可好听了。你试一试嘛,要是不喜欢,你不要不就好了?”
天底下哪有主子赐名?,还有胆量不要的?
他哭笑不得,唇边的笑容却不自觉地扩得更大,轻轻点头,“好,那?公主想替我取什么名?字?”
小公主粲然一笑,扭头望着外面的遍地白雪,“我都想好了,迟雪,好不好听?”
他望着满脸灿烂的小公主,忽然失神了片刻。
他是隐身于?暗处的影卫,本该是悄悄替她处理好一切,将污秽都挡在她视线以外的人,干的是最肮脏的差事,一生都不应该在灯下行走。
可她赐给他的名?字,却是姗姗来迟的一年新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清净。
在他讷讷谢恩的时候,她又冲他认真道:“你放心,我是公主,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父皇最后?还是会满足我。我会去?求他,说我喜欢你,不要让你整天躲起来了,让你出来经常陪我玩。”
“公主……”
“你信我,我做得到。”
她果然做到了。
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最后?还是求得了皇上的同意,允准他不再?担任影卫一职,而是从暗影里走出来,走到天光下,成了公主的殿前侍卫。
十?一是个失职的影卫,迟雪却是公主尽忠职守的护卫。
也是……整个皇宫里,她最另眼相待的人。
她向来宽和待下,但待他却格外不同,随着年岁渐长,慢慢出落成芙蓉一样的少女,她望向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种?宫里的老嬷嬷都看得明白的东西。
私下里,乳母并?非没有劝过她:“公主,奴婢自幼看着您长大,心里是一百个向着您的,但您也得有个预备,您将来的驸马,是得从名?门世家里挑的。”
明华公主自己也晓得,她是皇后?嫡出的公主,驸马的人选多半是在王公贵族里挑拣,适龄的世子扳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实?在不济,也得是在朝为官,青年才俊。
而迟雪,不过是一个侍卫,她是主,他是仆,身份本是云泥之别。
乳母看不得她伤神,悄悄地说:“您向皇上求求情,让他陪着您一同去?公主府上,往后?在后?院里,相对的时间还长。”
这话?说得隐晦,含义却明白,若不是从小极亲近,断然不敢给公主出这种?掉脑袋的主意。
然而她却只?是透过窗子,望着殿前那?个站得笔挺的人影,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不,如果我的驸马不是他,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大胆又倔强的小公主,从刚到迟雪腰间高,长成了只?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看他的眼神也从孩童看喜欢的大哥哥,变成了女子看自己的心上人。
只?是,还没有等到她鼓足勇气去?求父皇,去?找她的意义的那?一天,她的父皇就驾崩了。
满朝服丧,皇兄即位,整个皇宫里都飘扬着一片缟素,像一场落不尽的大雪。
忽然成为了长公主的她,也不太?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是当她在灵前跪得步伐不稳,眼眶通红的时候,迟雪会默默出现在身旁,一言不发地守着她。
直到那?一天,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她的庶兄,趁着落葬前诸事繁杂,守卫漏洞,领了亲兵逼宫,将新皇所在的宫殿团团围住。
她与母后?,恰好一同在里面议事。
“六弟是要谋反吗?”她的皇兄面色铁青。
对面六皇子只?是一笑,抬手示意身后?的亲兵围拢。
“若是靠这种?无?耻手段夺得了皇位,也不怕天下人怎么看你?”
“皇兄深谋远虑,弟弟的目光不如您长远。”六皇子施施然道,“我比较相信,先将东西抓在手里,再?谈那?些虚的。”
他向身后?一挥手,“今日此殿中人,格杀勿论。”
“老六!”太?后?勃然作色,“哀家与你父皇,自问从未薄待过你,你皇兄亦不曾有所亏欠。即便你为了皇位,必要踏在我们身上过去?,那?明华呢?”
她一指脸色苍白的公主,“她何曾有半点对不起你这个皇兄?”
六皇子的目光扫过来,小公主怔了怔,本能地喊道:“六哥……”
对面的人眼神微微变了一变,像是还有一丝不忍,但很快偏开了视线,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羽林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只?有殿前的一队侍卫,与六皇子的亲兵奋力厮杀。再?有,就是紧紧护在公主身前的迟雪。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且还要护一个累赘,任凭功夫再?好,一番交锋后?,手臂上仍是受了一剑,血流如注。
他听见身后?的小公主带着哭腔道:“你别管我了!你快护着自己。”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在刀剑声中格外清晰:“公主忘了,属下当年对您说过什么?”
属下一生一世,定会护您周全。
对方在混战中,也一眼看出他的功夫在众人之上,使了个眼色,十?数个人朝他一人涌来,在他应接不暇之际,却又有人从侧旁闪出,照着他的侧腰就刺。
他瞥见了雪亮的剑光,却是分身乏术。
然而,剑锋在刺进他的身体?前,忽然偏移了方向,他听见有人大声咒骂:“快滚开!”
却是小公主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螳臂当车一般,牢牢抱着那?人的手臂,又踢又咬,几?乎被拖离地面,还恶狠狠道:“你才滚!你不许碰他!”
也不知?那?人是对弱女子下不去?杀手,还是纯属心思不在她身上,将她向旁边用力一甩,道:“别误事!”
一旁却正是一个紫铜的大香炉,小公主不偏不倚,一头撞在上面,顿时头破血流昏迷过去?。
迟雪咬得唇角淌血,拼着身后?围攻不顾,一剑贯穿那?人胸膛。
那?一日,他杀得双目血红,身上也多了好几?个窟窿,最终是羽林军及时赶到增援,清剿了叛军,生擒了六皇子。
不幸中的万幸,小公主在御医救治下,保住了性?命,只?是碰伤了头,终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双目无?神,对周遭的一切极少有反应,任人摆布。
御医哀声叹气,斟酌着禀报,说颅脑之伤最是无?处说理,或许转明就会好起来,也或许会长久缠绵于?病榻,望皇上与太?后?心里有个准备。
迟雪伤得不轻,御医断言至少静养三月,他却拼着一口气,不过一个月便挣扎着下了地,挪到公主的床前。
那?一天,按照春草和秋水的说法,公主的状态已是极好,能睁开眼睛看人,会主动要水喝了。
然而,她懵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微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怎么第一次见你,就这样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