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别哭啊。”花明一时间手忙脚乱。
明明是她的菜被撞掉了,怎么对方先哭上了,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碰瓷儿耶。
这时候,迟雪落后她两步,也跟了上来,从她手中接过盘子,使得花明能够蹲下身去哄这小孩。
“不哭,不哭。”她搂着?这孩子替他擦眼泪,“有?没有撞疼哪里?”
小男孩眼泪汪汪,摇摇头:“没有,姐姐对不起。”
见?他盯着被撞翻的菜,满脸懊丧,奶声奶气,花明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孩子,赶紧宽慰:“没事,人没撞着?就好,一盘菜能有多大的事。”
说着,抬头向迟雪道:“你去让小六子赶紧再煎两份,补上就行了。”
厨房备料的时候,所有?菜都留了余量,这也不是什么功夫菜,重做也不难。
迟雪点点头,立刻进去了,花明拽着衣袖替这孩子抹抹脸,“好啦,不哭了,你家大人在哪里呀?”
“在楼上吃饭呢。”小孩吸着鼻子道,“我在桌边坐不住,他们就让我自己玩儿去,别给姐姐添麻烦就好,结果,结果我还是闯祸了。”
花明在他头顶揉了一把,心?说这家人真和气,教出来的孩子也这么可爱。
“你没有闯祸。”她柔声道,“姐姐也不好,端着盘子走路,没留心?你。我们乖乖的不哭了,姐姐给你做个好吃的,好不好?”
到底还是小孩,一听这话,立刻睁圆了眼睛,眉开眼笑,“好!我好喜欢姐姐啊。”
花明忍俊不禁,这孩子,真好笼络。
她叮嘱他在柜台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不要跑到大街上去,自己走进厨房,找了口靠边的空灶。
眼下一时半会儿,要做出什么精巧点心来,也是来不及了,好在正是午市热闹的时候,后厨里多的是各种备好的食材。
她翻看了一圈,盯上蒸好的土豆了。
她拿了一个小的,切了薄片,又用勺子去碾,粉粉糯糯的土豆,没费什么工夫就变成了土豆泥。暖乎乎地握起来,在手心?里摊成一张饼,又从不知道谁那儿偷偷挖了一勺肉馅儿,填在中央,洒进少许胡椒,轻轻包起来搓圆,就成了一个胖嘟嘟的土豆饼。
小六子刚重新煎了两块鹅肝,交由迟雪端着?上楼,迟雪路过时,一晃眼见她又在,不由眉头轻皱,“你怎么又进来了?”
花明嘿嘿笑了两声,指指外面,“我哄孩子呢。”
迟雪的神情仿佛十分不忿,还有?一点委屈,像是勉强忍了下来,点点头往外走。
但?擦肩而过时,花明忽然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那我呢?你怎么不哄哄我?”
花明手一哆嗦,团好的土豆饼“滋啦”一声,正好掉进油锅里。她回头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这人,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土豆饼被裹了一层薄面衣,进了热油里,“滋滋”地冒起气泡,表面很快由白转成金黄,拿长筷子捞出来,稍稍控油晾干,就有了酥脆喷香的外壳。
花明把它装进盘子里,又在角落添上两勺前几天刚自制的番茄酱,端出去给那孩子。
小孩很听话,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她,见?了她端着?的东西,立刻探头探脑,暗暗咽口水,“姐姐,这是什么呀?好香啊。”
“它叫可乐饼,就是小孩子吃了会开开心?心?的意思。”花明笑着?把筷子递给他,“小心烫。”
小男孩握着筷子,夹了两下,没能熟练地夹起来,索性用筷子头一戳,一口咬下去,“咔嚓”轻响,酥脆的面壳落了一盘子。
“唔……好好吃啊!”他哈着?气,用舌尖卷着热腾腾的土豆泥,“姐姐,你太厉害了!”
这小嘴儿甜得,让花明很是受用。
她找了块干净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沾的碎屑,满怀关爱,“喜欢就好,慢慢吃。”
小孩点点头,忽然仰脸一笑:“姐姐,他们都让我要懂规矩,千万不要冲撞你,我还以为你很可怕呢,原来你这么好呀,一点也不吓人。”
“……”
我谢谢您呐。
花明哭笑不得,心?道这是夸她吗?
“是谁这么教你的呀?”她很好奇,“为什么这么怕我呀?”
对面摇摇头,“是爹爹和娘亲说的,我也不知道。”
花明有点无奈了。这家人教孩子,未免也太谨慎,她只是迟府少奶奶,现在也是自己开了酒楼自力更生的,不过是个富户,既没有?官职,也不吃人。
“没有的事。”她拍拍他脑袋道,“你也看见?了,姐姐不吓人的,以后可以常来玩。”
小孩答应着?,吃完了最后一口可乐饼。
“你现在想做什么?要是想逛着?玩玩,姐姐找个人陪你。”花明道。
毕竟酒楼里人来人往,未必个个仔细,小孩子个头矮,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小孩却也懂事,道:“不了,我不能再给姐姐添麻烦了,我还是回去找爹爹娘亲吧。”
既然这样,花明就亲自送他回去。
她牵着这小孩的手,一路上了楼,她满以为,他会在散落的桌子中找到自己的爹娘,却不料,这孩子径直朝着?王老太爷过寿的雅间走去。
“你是王老太爷家的呀?”她讶异道。
这么一想,刚才寒暄的时候,是见老爷子家有个半大孩子来着,可惜她脸盲,匆匆一瞥,没有记住长相,刚才和这小孩聊了那么久,愣是没认出来。
花明拍拍胸口,心?说幸好是自己会带孩子,把贵客家的小少爷给照顾好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呐。
没想到,小孩的回答,却让她陡然更迷惑了。
“是,也不是。”
“这怎么说?”她愣了。
“其实王爷爷不是我的真爷爷。”小孩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但?是爹爹和娘亲说,为了来酒楼吃这顿饭,他今天就得是我爷爷。”
“……”花明目瞪口呆。
小孩一捂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是不是,我说错了。”
花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没事,我们进去吧。”
雅间里面,觥筹交错,热菜已经上了许多,满桌子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却在见到花明的时候,立刻停止了交谈,纷纷站起身来。
“承蒙少奶奶今天招待,实?在感激不尽。”王老太爷满脸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一旁有?个年轻妇人向小男孩招招手,语气略带两分嗔怪:“小虎,都和你说了别去打扰少奶奶,怎么又不听话。”
花明按捺着心?头疑虑,笑道:“没有的事,小虎乖巧懂事得很。今天的菜可还合胃口吗?”
“少奶奶太客气了。”王老太爷颤巍巍拱了拱手,“老朽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次吃到这样的宴席。”
花明又客气了几句“招待不周”一类的话,留下一桌人用饭,自己退了出去。
她关门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小虎清亮的声音:“娘,这个姐姐人真好,做饭也好吃,我明天还想来。王爷爷明天还能当我爷爷吗?”
妇人压低声音紧张道:“快别说,你这孩子。”
“……”
花明放轻脚步,慢慢从雅间门外离开,只觉得酒楼里依然人声鼎沸,饭菜飘香,但?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不是味道。那种做成一单大生意的喜悦,都骤然飞走了。
为什么呢?她在心里问,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不太记得,最后是怎么送走王老太爷“一家人”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午市已经歇了,客人尽数散去,忙了许久的后厨也放松下来,端了简单的午饭出来吃。
她一个人坐在侧门旁边,望着?外面的小河清波,怔怔地想心事。
肩膀忽然被人揽了一下,她闻到了迟雪身上的清香,听见他轻声道:“怎么了?午饭也不吃,在这里坐着??”
她回过头,迟雪站在她跟前,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
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但?紧接着?,心?又被坠得不是滋味儿。这个镇子上,显然有一个秘密,好像所有?人,包括五六岁的小孩儿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一样。
那眼前的这个人呢,他是不是也瞒着?她?
她仰头注视着?他,忽然破天荒地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衣裳的褶皱里,深吸了几口他身上的气息。
“花明……”迟雪嗫嚅道,身子紧绷了一下。
花明轻轻笑了笑,像小孩耍无赖一样,在他腰间埋头蹭了几下,直到他忍无可忍,托着?她的下巴,轻轻把她的脸抬起来。
“别闹。”他压低声音,脸上微红。
花明点了点头,忽然问:“迟雪,如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会如实?回答我吗?”
迟雪的神情显然地僵硬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无措,但?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好,你说。”
然后,他眼看着?花明郑而又重,站起身与他对视,面色严峻,深吸了一口气——
“咱们这个镇子上住的,不会全都是朝廷要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