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午后,小河岸边,杨柳依依。
树下摆了一张小几,两把椅子,花明和迟雪各坐一边,魏书鸢在面前立着画架,清了清嗓子:“二位请坐好,我要开始画了。”
迟雪性子老实,身姿端正,坐得笔挺,墨发束成高马尾,垂在身后,衬得腰背线条像刀裁一样优美利落。
花明斜眼觑着他,喉头暗自滑动了一下,才提意见:“你不觉得,这样端着浑身不自在吗?”
“啊?”魏书鸢挠挠头,“自古以来,夫妻像不是这个画法吗?”
的确,古时候的夫妻画像,无不是正襟危坐,端庄肃穆,但是,这和夫妻二字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欣赏过各类情侣照婚纱照的人,花明在这时代难得画一次像,十分不能接受画得跟领导座谈现场一样。
“我不要。”她下巴一扬,“你画一幅像,大约需要多久?”
魏书鸢琢磨了片刻,“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吧。”
嗯,那就不能采用过于生动活泼的姿势,毕竟不如现代,相机“咔嚓”一下就好了,得硬生生保持两个时辰,人也不能太和自己过不去。
“你介不介意,坐在树下?”花明转头问迟雪。
迟雪的神情完全茫然,却毫不迟疑,“无论你想要如何,我都会照做。”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答应她的提议,但是……该死,好像在表白哦!
花明按了按突然加速跳动的心,走到树下四处看看,挑了个既平坦舒服,又光影合适的位置,笑眯眯道:“那我们就坐这儿吧。”
迟雪虽然不解,还是依言坐下,仰头问她:“是这样吗?”
翩翩公子,身形修长,单腿屈起,手臂轻轻搭在膝上,袍子的下摆在草地上随意展开,姿态是天然的率性不羁,偏偏抬头看她的神情,认真里带着两分小心,阳光穿过柳叶落在他脸上,恍惚间击得花明内心一荡。
“啊,是。”她磕绊了一下。
好看,真是好看,简直无缝代入古风漫画男主。
“那你呢,要如何?”迟雪问她。
“我啊,”她嘿嘿一笑,“当然是坐你身边了。”
虽然是她自己想出来的经典婚纱照姿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矮下身子往迟雪身边坐的时候,竟突然产生了一种脸红心跳的感受。
不正常,今天突然好不正常。
然而,还没能成功坐下,却忽然被迟雪伸手一挡。
“怎么了?”花明愣了愣。
他总不能嫌她吧?
却见这人将自己的袍角认认真真展平,在她这一侧铺出了小小的一片,才抬头对她一笑,“你毕竟是女子,坐在我的衣角上,就不会把衣裙弄脏了。”
“……”
花明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用力扑腾了两声,如果不是有胸腔拦着,就要向面前的大帅哥飞奔而去了。
该撩的时候不行,不该撩的时候特别行。
她隐约听见魏书鸢在嘀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把画师当狗杀。”
她高高兴兴地在迟雪的衣袍上坐下,冲他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斜过身子,靠上他的肩膀,“好了,画吧。”
被她枕着的那个肩膀,清晰地一震,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僵硬,默默保持在原地。她甚至能感觉到,这人连呼吸都恨不能屏住,轻得不能再轻。
对面的魏书鸢臊眉耷眼的,小声道:“来往的人可都看着呢啊。”
河对面,是一排做小生意的铺子,门面都临河,午后正是店家悠闲的时候,搬着小竹椅,三三两两坐在门外,边晒太阳边闲话。一打眼望过来,确实是尽收眼底。
“你在意吗?”花明抬头问。
她本就倚在迟雪的肩上,一抬头,鼻尖几乎就蹭到了他的下颌。他的侧脸轮廓很好看,在太阳光底下暖融融的,让人忽然有靠得更近的欲望。
迟雪的耳根分明是红的,飞快地瞟了一眼河对面的人,却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你喜欢,我便不在意。”
他的眼睛,被阳光照着的时候是漂亮的褐色,里面倒映出花明的脸。
花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挪了挪身子,向他的肩头又靠过去几分,鬼使神差道:“嗯,我喜欢。”
身边人的呼吸忽然滞了一滞,像是害怕撞破了什么一样。
魏书鸢的专业操守终于战胜了害臊,提起笔开始作画,而作为画中模特的花明,自然是不敢乱动,心安理得地倚在迟雪身上,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悄悄爬过去,从他身后绕上他的腰。
“咳,”魏书鸢忍不住出声,“画轮廓时不可乱动。”
花明面不改色,“怕不是风吹树影,你看错了。”
“……”
如此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花明整个人被晒得暖洋洋的,几乎就要在迟雪身上打瞌睡了,听见有叫卖声由远而近:“酸梅汤——冰镇的桂花酸梅汤喽——”
她一个激灵,抬起迷迷瞪瞪的眼睛,“小雪,我想喝酸梅汤。”
“……”迟雪忽地一怔,像是有几分震惊,“你叫我什么?”
哎哟,整天在店里喊小凌、小六,喊顺口了。
虽然眼前的确是美人来着,但小雪这个叫法,还是太姑娘家了。
花明心虚一笑:“口误,口误,相公大人,人家想喝酸梅汤。”
那边正勤恳作画的魏书鸢,“啪嗒”一声,把笔给掉了。
“画师,”迟雪扬声问,“现下可以动了吗?”
魏书鸢心说,你们腻歪得眼都快瞎了,不能也能了吧,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轮廓都打完了,细节可以慢慢补,想干嘛就干嘛吧。”
于是迟雪轻轻从花明身下抽出衣角,起身向卖酸梅汤的大娘走去。坐了一个时辰,步履依然稳健轻快。
花明揉了揉微微发麻的腿,这人不是病秧子吗,怎么看着身体比她还好。
还要不省事地在身后喊:“记得用咱们酒楼自己的碗啊,别耽误大娘做生意。”
三碗酸梅汤很快买了回来,大娘给打得满满的,迟雪的手稳得很,一路过来竟也没有洒出半点。
原是褐色的汤水,在午后的太阳光底下,被照出一种好看的金红色,碗底的花纹都能映出来,面上洒了一把金黄色的桂花,应该是去年秋天用糖渍着的,既好看又清香。
魏书鸢见自己也有份,直呼迟雪有良心,也不在意吃了大半天狗粮的事了,很自觉地远远蹲到树荫下去喝。
花明小心地接过碗,仰头一笑:“你真好。”
迟雪这一次倒没有害羞,笑容里反而像是带着一丝宠溺,“不过一碗酸梅汤,你也觉得我好?”
“那就是很好啊。”花明想了想,认真补充,“你对我一直都很好。”
这大娘卖酸梅汤,用的是两层叠套的桶,在中间的夹层里藏了冰,外面又用棉被捂着,尽管酸梅汤里没有一丝冰碴,入口却冰冰凉凉的,酸甜里又带着一缕桂花香气,在这已经步入初夏的天气里格外让人舒畅。
她喝了几口抬头,见迟雪捧着碗,坐在她身边,直直地看着她,若有所思,不由问:“你怎么不喝啊?”
眼前的人沉默了片刻,才笑了一下,“你自从病后,才与我相处多久,就敢认定我一直对你好了?那以前呢,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以前……花明捧着碗,发了一小会儿的呆。
以前的事情,与她都无关,可能是在这里过得太惬意了,她都快不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占了这具身体的外人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酸梅汤没有那么好喝了。
碗在她的手心里一点一点被捂热,变得不再冰凉爽快,连带着心里忽然也闷闷的。
这样一想,迟雪喜欢的,是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花明,而不是才到这里几个月的她吧。
“怎么了?”迟雪见她神色有异,小心地凑近来,轻声道,“罢了,是我不该心急的,从前的事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免得伤神。”
花明木讷地点了点头,感觉片刻前倚在他肩膀上的那种心情,陡然降下去了不少。但如果因此突然变了脸色,在他看来未免也很喜怒无常。
她刚打算努力调整心情,忽然见凌逸从酒楼里跑出来,喊道:“老板,有客人来了。”
古人吃饭很按时按点,她的下午茶业务又暂时没有开出来,这大下午的,哪来的什么客人?何况,即便是来了,店里的伙计也应该驾轻就熟了,怎么还要急急忙忙地找她?
花明心里嘀咕着,还是把喝了一半的酸梅汤交给迟雪,自己起身过去,问:“怎么了?”
凌逸引着她,边走边道:“刚来了一位客人,说要订宴席,小的没有遇见过这等事,担心招待不周,这才向您求救来了。”
说话间,他们从偏门进了酒楼,就见大堂里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很是和气又干练的模样,开口就道:“花老板,咱们家老爷子下月初五过寿,想在您这儿办一桌寿宴,您看行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