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少女被他推得趔趄了两步,双眼瞬间红了,“爹!”

周遭饮酒的人也纷纷停下杯箸,七嘴八舌劝道:“老苏,别这样,喝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家了。”

那被称作老苏的男子却油盐不进,一屁股重新坐下,“不管她,咱们接着喝。我倒要看看,老子喝顿酒都不成了?谁能拦着?”

谁也跟醉鬼说不清道理,一众人等讪讪望着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还举着酒杯,大着舌头吆喝:“怎么都不喝了?来来,都满上!”

那少女咬着牙,眼中泪光盈盈,像是有些害怕的模样,却仍倔强地上前再度扯他,苦苦道:“爹,您就听我一回劝,别再喝了,回去让娘给您煮碗醒酒汤,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您看咱家最近的日子……啊!”

话到一半,却不知道是哪里戳了她爹的痛处,被抬手一推,只听一声尖叫,就跌到地上去了。

“老苏!”

“别这样,好歹是自家女儿。”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劝着。

“这人怎么这样啊?”花明扔了鸡骨头,小声道,“当他的女儿真倒霉。”

对面的迟雪也放下了酒杯,微微皱了眉,“要不要我去看看?”

“你?”花明瞪大眼睛看他一眼,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能去,你身子又不好,万一他也打你怎么办?”

“……”迟雪的脸上划过某种难言的神色,像是带着笑,又像掺杂着别的什么。

这时,老板宋陌已经从柜台后面跑了出来,先扶那少女,道:“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爬起来,眼眶通红,摇了摇头,只是泪珠止不住地往外冒。

“老苏,按理说你是客,我不该多嘴。”宋陌沉声道,“但你在我店里喝了这么多回酒,大家都熟络了,我也和你说句实在话。酒再好,还能好过老婆孩子热炕头吗?你看你家女儿,又懂事又水灵,大老远的跑来找你这个爹爹,你也好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少女脸上微微泛红,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醉鬼爹,瘪着嘴。

不料这老苏却毫不领情面,“你懂个屁!”

他将手上杯子重重一摔,脸红脖子粗,“还不是怨她娘?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在宫里的好差事不要,偏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要拖着全家一起。”

他说着,向少女招手,“来,你过来。”

少女哭哭啼啼,仰头看了一眼宋陌,终是从他身后挪出来,慢慢蹭到桌前,怯懦道:“爹……”

“看看这个。”她爹忽然伸手,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往桌上一拍,“好不好看?”

四周人等尴尬不已,最终还是宋陌应了一句:“确实好看。”

这一出猝不及防,稀奇得很,像是有故事的模样。花明离得有点远,伸着脖子也看不清,索性站起身来,走过去一看究竟,临走还要嘱咐迟雪:“你坐着别动,万一打起来别伤着。”

也没看见迟雪在她身后是何等表情。

走近了一看,嚯,倒也没有夸大。

摆在桌上的,是一支银簪,不镶珠不嵌宝,看似很朴素,但簪子头上的花鸟,用的是累丝工艺,一羽一叶,栩栩如生。虽然用料寻常,这手艺也值大价钱了。

花明看了一眼旁边抽泣的小姑娘。这东西要是戴在她头上,那的确值得一说。

而老苏得了宋陌一句肯定,越发喉咙拔高,“是吧?告诉你们,这是我亲手打的,给自己的闺女打的!”

他抱起一边酒坛,就灌了几口闷酒,嗓音沙哑:“现在可好了,离了宫里,她娘还能开个裁缝铺,给人做点衣裳,我一个大男人,还有什么用,啊?连喝个酒还要被管头管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醉得神智不清,摔摔打打,周围的人都悄悄向后缩,以免被波及。

离奇的是,花明总觉得,其中有几个,包括宋陌,都暗暗拿眼角瞄她,像是揣着小心。

这可真有意思,她心说,难不成是忌讳她这迟家少奶奶,怕她生气?有这些工夫,赶紧想想怎么治这醉鬼啊。

一分神的当口,只听不知是谁喊一句“小心”,一只碟子朝她迎面飞来。

花明刚要躲,只觉眼前一花,已经被人按在怀里,一个旋身。

回过神来时,面前是迟雪,一臂揽着她,将她护得牢牢的,一臂正从半空缓缓放下,刚才的碟子躺在墙根,已经碎成几瓣。

“你……”花明目瞪口呆,仰头看着他。

迟雪在她面前,向来温柔,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她此刻才发现,原来他冷下脸来,竟也凌厉得很,下颌线紧绷,一双眼睛褪去了平日笑意,像冬天里结冰的河。

他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字道:“切勿过分。”

语气并不凶狠,但就是让花明觉得,整间酒肆里的空气,都随着他的声音往下降了几度。

扫一眼周围众人,也面带畏色,像是果然很害怕他动怒。

花明骤然生出了一种大哥身后的狗腿心态,仰头注视他,眼睛里冒星星。嘶……有点帅!

这个场面,但凡有半点眼色的人,都该知道收敛了,无奈对面这位老苏,喝得着实是高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盯着迟雪看了半天,“你是什么人?多管老子的闲事?”

此话一出,身旁有人吓得咋了咋舌,小声道:“老苏,不要混账,这是大少爷和少奶奶。”

“什么?”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迟雪,又转向花明,目光像要把她盯出个洞来,自言自语,“也不像啊……”

话音未落,花明就被迟雪重新挡在了身后,那脸色让她忍不住抖了三抖。

不行不行,表面上看着帅也就可以了,他的身子她知道,万一真动起手来,吃亏怎么办?

“算了,算了。”她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

迟雪不为所动,目光如霜,和对面的醉汉对峙着,肩背挺得笔直。

宋陌有心做和事佬,好言好语道:“都喝多了,有话好说,求各位可怜小店,别冲动。老苏,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我送你一坛酒,搭一个小菜,你回家喝去嘛。”

对面翻了翻眼睛,大约是下不来台,嘴硬道:“我来你店里这么多回,什么菜没吃过?也好意思打发我。”

花明既是怕再闹起来,迟雪吃亏,也是嫌他烦,截断话头,“那这样,我给你做一道,要是你真的没见过,就得跟这位姑娘回家去,行不行?”

这老苏哼了一声,也算接了这个台阶,“那也得是真本事。”

花明不理他,转身就往厨房走,宋陌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小声道:“少奶奶,不用您亲自……”

“没事,”花明撇撇嘴,“早点打发了他,大家安宁。”

进了厨房,她扫视了一圈,沉思片刻。这酒肆里备的材料,原也不多,任凭她脑子里有多少现代菜谱,一时半会儿倒也难折腾出什么来。

“宋老板,你这儿鸡爪还有没有?”她问。

宋陌忙着答应,揭开一旁的木桶给她看,“有,有,都是处理干净的,还没来得及卤呢。”

走地鸡的鸡爪,都洗得白白净净的,已经加姜和花椒煮过,去了腥味儿,在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

“好,”花明满意道,“我刚来的时候,看见旁边瓜果摊还没打烊,辛苦老板,帮我去买两个柠檬。”

“少奶奶太客气了。”宋陌答应着就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正见花明挑了把斩骨大刀,把鸡爪从中间劈开,手起刀落,吓得他一缩脖子,麻溜地就去了。

鸡爪斩开,好入味,姜和蒜切了薄片,洋葱、香菜都切得碎碎的,再加上切片的柠檬,一把小米辣,全都丢进木桶里,又加上盐、糖、米醋、酱油,搅拌均匀。

宋陌探头往里面看看,五彩斑斓,散发微微的酸味儿,佐料的辛香气之间,夹带着一股柠檬的清香。只是,从古到今,也没听说谁家的鸡爪有这样腌的。

但他也不敢多话,只一味恭维:“少奶奶好手艺。”

花明擦了擦手,道:“你这只木桶,就借他带回家去,改天再讨还,行不行?”

眼下要紧的是送走醉鬼,宋陌哪里会在乎一只木桶,一叠声地答应。

花明提着桶出去,就见那老苏趴在桌上,半醉半醒,嘴里嘀咕着什么,迟雪仍旧站在他身边,面色不善,周围众人像是在劝和,有给他倒酒的,他也不为所动。

“好了,”她走上前去,敲敲桌子,“你瞧瞧,这道菜你见过没?”

老苏支着脑袋,醉眼朦胧,往里看了半天,“鸡爪子卤得这样烂糟糟的,哪个要吃?”

“话别说得太早,”花明镇定道,“这菜得卤一阵,明天晚上才能吃,你先回去,要是吃了觉得我在诓你,尽管来找我算账,我愿赌服输。”

说着,将木桶盖好,往他女儿手上一塞。

这人也不知道是疯劲儿过去了一些,还是刚才被迟雪收拾过,愣愣地盯了她一会儿,还当真老实走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眼看着这酒喝不下去,也纷纷离店,铺子里转眼就剩了花明、迟雪和宋陌三人。

花明刚打算跟着走,却听宋陌道:“多谢大少爷和少奶奶,不知可否赏光一起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