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哟,丫头回来啦?”次日上午,花大厨打开大门,喜笑颜开。

这是花明出嫁后的第三天,按照古时候的习俗,三日回门,是到了回娘家看看的时候了。

其实花明原先想着,倒不一定急着今天回去,毕竟两家都在同一个镇子上,迟府也不是什么规矩森严刻板的人家,大可以时常走动,昨日迟雪跟着她忙了一天,他自幼体弱,该好好歇歇。

只是迟雪坚持说自己无碍,要依着礼数陪她一起回去。

“累不累?”她把这人往桌边一按,转身去倒茶,“坐下歇歇。”

花大厨的眼睛在迟雪身上瞟了两眼,嘴角一扯,像是憋着笑揶揄,“你小子福气倒是不错嘛?”

迟雪脸上微红,低声道:“伯父取笑了。”

话音刚落,被花明在肩上拍了一掌,“都成亲了,还不改口叫爹?”

他脸上顿时就更红了。

女儿回门,自然是要招待吃饭的,花大厨毫不含糊,趁着晌午未到,店里客少,三下五除二,端上一桌子菜来。

花明要进厨房帮忙,也被他拦下,说没有女儿回门还要干活的道理。

“爹爹,这也太丰盛了。”花明道,“自家人吃饭,还这么辛苦。”

话虽这样说,夹菜的手半点也没停过,还往一旁的迟雪碗里塞了一块糖醋排骨,道:“你多吃点,养养身体。”

花大厨又看他一眼,神情仿佛一言难尽。

花明捧着碗,吃得眼睛弯弯,快乐无边。

她亲爹做的糖醋排骨,选的是猪肋骨靠近肚子的部位,骨头少,肉多,还带着软骨,吃起来非常满足。

排骨过水后,先下油锅煎过,表层微微金黄焦脆,然后才下糖醋炖煮收汁,糖用的是冰糖,收汁的火候也正合适,棕红的排骨上一层亮晶晶的糖色,撒上一把白芝麻和葱花,别提多诱人了。

一口下去,肉质酥软,贴着骨头的地方略有韧劲,软骨嚼在嘴里香喷喷的,酸甜开胃,酱汁也下饭得很。

花大厨见她吃得高兴,也乐呵呵的,“别光吃肉,来尝尝这个香椿炒蛋,过了春天可就吃不上了。”

这话确实,这是道时令菜。

香椿得摘了根部老的地方,先下锅焯水,一来烫熟,二来去除涩味,然后过一遍凉水,这样炒出来,才能青翠爽口,不然颜色发黄乌糟糟的,就不好看了。

然后要把香椿细细切碎,打进蛋液里搅匀,在油温半热的时候下锅,翻炒几下就盛出来,不能久炒,得是鸡蛋嫩滑,香椿翠绿的时候才好吃。

这虽然算不上功夫菜,做起来也费些事,花明从前嫌麻烦,从没亲自动手做过,倒是在花大厨这里吃上了。

她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嗯”的一声,忍不住点头。

色面鲜亮,清香宜人不说,且入口比她从前吃过的,都要柔嫩许多,应当是非常舍得用料,只取了香椿头上的那一点嫩叶。

她不由再次感叹,花大厨待这个女儿,的确细心得很。

“你爹的手艺,还能让你满意吧?”花大厨笑眯眯问。

“何止满意啊,几天没吃上爹爹做的饭,哎呀可把我馋得。”

花大厨看着她香喷喷塞饭,一挑眉毛,“你也不用把你爹捧得太高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这手艺很不简单呐,老凌早上来送肉的时候,把你给他家老太太做的菜好一顿夸。”

提起这事,花明的筷子忽然就停了下来,吐了一口气,“可是,凌奶奶也并没有吃多少。”

“花明昨日回家后,一直沮丧得很。”迟雪宽慰道,“不过老人家年纪也大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花明的手艺,不止凌奶奶,迟府上下也都是尝过的,依我看啊,也不在花大厨之下了。”

“你这小子!”花大厨装模作样,吹胡子瞪眼,又和蔼转向花明,“但这话也不错,你爹做了一辈子的菜,也未必次次能让人开胃。”

花明知道他们俩有心打趣安慰她,除了暂时抛到脑后吃饭,好像也没有别的能做的。

正吃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汉子,高大魁梧,脸带髯须,道:“店家,吃饭!”

花大厨忙答应着,起身走过去,问:“客官面生啊,头一回来吧?要点什么?”

“我是从西域过来的,途经这个镇子,歇歇脚。”那人道,“店家,你们这里的饭菜,我吃不惯,能不能替我弄些西域的口味?”

顿了顿,补充道:“有个胡饼,裤带面什么的也行啊。”

花大厨“哎哟”一声,却犯了难,“客官您说的,咱们这小地方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有啊。”

对方闻言,顿时沮丧,“唉,这一路过来,饭菜不合口味,赶路都提不起劲儿了。”

花明想了想,走到他桌边,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大约能仿出西域的味道,但材料不全,只能凑合着来,你看行不行?”

“行,太行了!”对方一拍巴掌,“不管做成什么样,沾点味道也行啊。”

花明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

“丫头,西域的菜你也会做?”花大厨跟在后面,一脸狐疑,“我可没教过你啊。”

“那是,您闺女自学成才啊。”她乐呵呵打着马虎眼儿,一转头,见迟雪也跟在后面,不由好笑,“你们俩都跟来干嘛,多大的阵仗。”

花大厨道:“我来开开眼界。”

迟雪轻咳一声:“我来帮忙。”

花明瞟他们一眼,摇摇头。既然有人上赶着给她打下手,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样吧,爹您帮忙把羊肉切片腌一腌,迟雪你把洋葱给切了。”

两人十分配合地去了。

店里的羊肉,原本是备来做白切羊肉,或是羊肉暖锅的,从习俗上说,认为冬天吃了暖身不怕冻。眼下已经开春,销路并不很好,正打算撤了这两个菜,还好今天还有一块。

将羊肉切片,加酱油、料酒和蛋清,时间不用长,用手抓匀腌一小会儿就行。

花大厨手上不停,眼睛瞄着花明的动向,见她小火起锅,却不添油,直接抓起两大把花椒丢进去,唬了一跳,问:“你要做啥?”

花明从容自在,“炒个椒盐。”

西域的菜重香料,按照她原本的意思,该给那位客官炒个孜然羊肉。但孜然这种东西,香辛味浓烈,在这个时候仿佛还没有在中原普及,反而是出现在医书里作为药用更多,被称为“莳萝”或是“波斯茴香”。花家的小饭庄里,自然是没有。

好在本地还有花椒,加上西域传进来的洋葱和胡椒,改成个椒盐羊肉,将就着也能解一解乡愁。

花椒小火下锅,翻动炒香,时间不能久,以免焦糊发黑。

花明正小心照看,听见身边迟雪在咳嗽,脑子里的弦一紧,他身体就不好,怎么能支使他干活呢。

赶紧提着锅铲看他,“你没事吧?去坐下歇着,别动了,一会儿我来切。”

迟雪眼睛微红,望着她的锅摇了摇头,“呛的。”

“……”她看了看锅里的花椒,哭笑不得,“走走,站远点。”

花椒盛出来,装进小布袋扎上口,花明抄起擀面杖,用力慢慢地碾过,反复几次,倒出来过筛,太粗的再碾一遍,花椒就从颗颗分明变成了碎末。

盐也下锅,快速炒一炒,微微发黄就捞出来,和花椒末混合在一起。花椒的辛辣味顿时减弱,不再呛鼻,香味占了上风飘出来。

这样,椒盐粉就做成了。

花明蹲下身去,往炉膛里添柴,锅里放油丢下洋葱,开始煸炒,洋葱很快微微焦黄,这时候正好火旺油热,腌好的羊肉入锅,大火爆炒,肉香混合着洋葱的香气,止不住地往外冒,引得身后两个人都探头来看。

花明手上一用劲儿,铁锅离火,挪到一旁的空灶上,撒上些许现成的黑胡椒,再把刚才自制的椒盐舀两勺进去,借着锅的余温,快速拌炒均匀。

两者相遇,鲜香顿时激发出来,比之刚才更诱人了,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花明满意地闻了闻,虽然离羊肉串、孜然小炒肉之类的还差点意思,但就现有条件来说,也算很不错了吧。

她把菜装盘端出去,放到那西域汉子面前,道:“客官,您尝尝,还行不?”

汉子夹起一筷子羊肉,和洋葱一起送进嘴里,“唔”的一声,眼睛放光,高兴得连拍桌子,“是这个味儿,味道像了!哎呀,就着这个菜,中原的白米饭都能吃得下去了,小妹妹,来一大碗!”

花大厨想帮着动手,花明已经蹬蹬跑过去盛来了,笑着道:“好嘞,您慢用啊。”

这一顿饭,这汉子吃得极其满意,临走不顾他们再三推辞,执意给了不少钱,花大厨也惊喜交加,直问她是怎么学来的,被花明一概打哈哈蒙混过去。

到日头偏西的时候,花明和迟雪才坐上马车回府,车轮碌碌地走起来,迟雪忽然转头看着她,“能替凌奶奶开胃的菜式,我可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