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凌大爷热情似火,隔着老远声音就传了进来,“少奶奶看看,这些材料对不对?”
花明凑上前翻翻,铁棍山药,鸡蛋,干海带,还有一只小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水里十来只活虾蹦跶得还挺欢。
“对,太对了。”她喜笑颜开。
凌大爷乐呵呵的,“花大厨让我带句话给少奶奶,说你嫁人以后还没回过门,倒是先从他那里连吃带拿的。”
花明哈哈大笑。
集市早上热闹,这会儿差不多该散了,这些食材仨瓜俩枣的,与其让人特意跑去买一趟,不如从开饭庄的亲爹那里先借一借。
爹,不就是用来坑的嘛。
“知道了,改天就回去看他。”她道。
迟雪在旁边听着,脸上微微带笑,走上前来看了看食材,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这山药应当是要削皮吧?”
说着,就要伸手拿,被花明轻轻一巴掌拍开。
“你有没有下过厨?”她问。
迟雪垂了垂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老实地答:“没有。”
“山药直接削皮,沾到皮肤上会痒的,可能还会起红疹子。”花明只能耐心教,“这样吧,你帮我把山药洗干净,一根切几段,装进盘子里上锅蒸,蒸个一刻来钟就行了。”
迟雪刚答应着要去,就见凌逸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褡裢,头上冒汗,兴奋道:“果子采回来了。”
红艳艳的野莓子,个头和颜色都不一,饱满晶亮,透着一种乡野的生气。
“这么快?”花明一边用手拨拉一边道。
“是呢,我原本也说,怕得摘上一个多时辰。”凌逸眉飞色舞,“但正好遇上去打柴的,河边洗衣服的,听说是少奶奶要,都来帮忙,没一会儿就摘了这么许多。”
这镇子上的人,倒还真挺热心。
花明点点头,丢了一个进嘴里,酸酸甜甜,于是又拣了一个塞到迟雪嘴边,“尝尝?”
迟雪手捧着山药,僵了一僵,才轻轻启唇吃了进去,耳根微红,花明看在眼里不由有趣,这人前阵子非要娶她的时候不含糊,这会儿脸皮比她还薄。
“好吃吗?”她往前凑了凑,故意问。
“嗯。”这人低声答,“不过,这要如何用来做菜呢?”
新鲜的莓子自然是不能用来做菜的,但是果酱可以。
花明想要做的这道菜,叫蓝莓山药,在现代不是什么复杂的菜式,只是饭店里常见的冷盘,但在古时候,没有现成的蓝莓酱,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代替。
把莓子洗净沥干,放进大碗,加入大量白糖,搅拌均匀,适当地捣一捣,放在一边,渐渐地莓子里就析出汁水来,渗得白糖微微融化,也红艳艳的一片。
这时候倒进小锅里,加一点水,煮到沸腾,变成一锅嫣红可爱的果子汤,“咕嘟嘟”地冒泡泡。
花明蹲下身去,从灶里拨出两根柴,让火势变小,往锅里添进饴糖,也就是后世说的麦芽糖,用木勺搅了搅,闻见一阵甜香。
“行了,凌逸你帮我看着锅。”她把勺子一递,“时常搅动一下,底下别糊就行了。”
凌逸连忙答应,“哎,少奶奶太客气了,叫我小凌子就行了。”
花明摇摇头,怕不是他家奶奶从宫里带出来的习惯没改,这喊得跟小太监似的。
那一头,迟雪在蒸的山药也正好熟了,从蒸笼里夹出来,热气里透着一股清香。
花明吹了吹气,小心伸手去剥皮,熟透的铁棍山药去皮很方便,轻轻一撕就掉了,并且既不红也不痒。
“看见了吧?”她得意一笑,“你帮我把皮都去了吧,然后用擀面杖压成泥,小心点别烫着。”
说着,自己另起一锅,清水中加上几片干海带,煮上一刻钟左右,汤色就变得澄清微黄,散发出鲜味,盛出来加上酱油、料酒,添一点糖,就是现代说的昆布高汤了。
她想做的菜,是虾仁炖蛋。
虽然她爹花大厨的饭庄里,常年用老母鸡、筒子骨一类吊着上好的高汤,但要是用来炖蛋,未免太荤了一些,抢了蛋香不说,还容易腻,这时候简简单单的昆布鲜汤反而正合适。
打几个鸡蛋,认认真真搅匀,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是要过筛的,但凌大爷家没这些讲究器具,暂且不管它,捞出差不多等量的昆布高汤,慢慢地注入蛋液,这样蒸出来柔嫩鲜滑。
水里养着的河虾终于派上了用场,她出门问凌大爷:“请问有没有剪刀?”
凌大爷连声答应,掏出一把给她。
比她两只手还大,刀刃明晃晃的,她哆嗦了一下,很怀疑这就是杀猪用的。
好不容易讲明白需求,她最终得到了一把凌奶奶做针线活儿用的小剪子,把柄雕花的,头上尖尖,在这屠户家也算难得的精细玩意儿,倒是很合用。
她回到厨房里,动手剪去虾的头尾和脚。
“这是要做什么?”迟雪正好对付完了山药,问。
“挤虾仁。”
“这样的事情我来就好。”迟雪说着,就伸手捡起一只虾来剥。
结果没两下,就被虾壳刺破了手指,口中轻轻“嘶”了一声,手指一缩,试图藏起来,正巧被花明看见,一把捉住。
“放下放下。”花明恨铁不成钢,拉过他的手来看。
还好,刺得不深,只是划破了表皮,有一点出血。
花明本能地抬头找水,才想起这时候哪有什么自来水,也顾不上多想,含住他的指尖吮了吮,才扯着他到了院子里的水缸边,舀水替他冲洗了。
一抬头,这人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像是要熟了一样。
“你歇着别动手了。”她清了清嗓子,一脸嫌弃,“虽然是小伤,万一发炎了也能肿好几天。幸好不是海虾,不然就更麻烦了。”
随后才回到厨房里,自己继续处理。
虾的腹部最弱,剪去虾脚之后,用巧劲儿一挤,肉就从壳里出来了,再用小剪子轻轻挑开虾背,去除虾线。
虾另放一个碗,和刚才兑了高汤的蛋液一起上锅蒸,蛋液上反扣了一个稍大一些的碗,这样锅盖上的水不会滴落进去,形不成气孔,表面就会光滑漂亮。
须臾出锅,炖蛋浅黄嫩滑,虾仁粉白相间,再用筷子夹到蛋上,码成一圈漂亮的花形,淋上少许豉油和香油,撒上一把葱花,顿时色面好看,香气扑鼻。
“少奶奶做的炖蛋,和咱们平时吃的可大不一样了。”凌逸一边伸头张望,一边问,“您看这果子酱好了吗?”
花明走过去瞧瞧,小锅里的果酱已经浓稠香甜,部分莓子已经熬化了,另一些还尚且成型,软绵绵的,捞起一勺来对着光看看,色泽嫣红透亮,像红宝石一样喜人。
“这就成了。”她高兴道。
说着,却还没完,找了一个小布袋来,比划了一下,在底部正中剪出一个小洞,又修了几刀,变成一个近似六芒星的形状。
迟雪和凌逸满脸好奇,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只见她在山药泥里加入少许牛乳和糖,拌匀装进布袋,口上扎紧,从底部小洞往外挤,三两下间,竟在盘子里挤出了几小团,像隆得高高的小山丘,又像花的样子。
舀起几勺莓子酱淋上去,顿时好看得很。
“竟如此稀奇!”凌逸忍不住惊叹道。
花明笑着端详了一下,自己临时粗制滥造,不如现代的裱花嘴好用,但勉强也是那个意思吧。
“好了,我们给奶奶端过去吧。”
一行人端着盘子碗筷,浩浩荡荡往南边屋子里去。
凌奶奶见了,站起身来迎,笑道:“哎哟,老远就闻见香味了,做的这是什么呀?”
“是莓果山药,还有虾仁炖蛋。”花明甜甜地递上勺子,“奶奶您尝尝。”
“真是辛苦你们了。”凌奶奶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佯装生气的模样,“我刚才还说呢,要把老翟训一顿,我一大把年纪了,吃些什么不是吃,还非要来给你们孩子添麻烦。”
花明忙道:“不麻烦,我爹是大厨,我也爱做菜,只要您喜欢吃,就不是麻烦。”
凌奶奶拿起勺子,先冲着山药去,送入口中品了品,惊奇道:“山药竟然还有这等做法,我活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过。”
随后又挖了一勺炖蛋,也是称赞不绝,“这个蛋炖得,竟然比宫里头还要鲜,也不知道是放了什么?”
左看右看一阵,不得不道:“寻常提鲜的东西,都没见到,真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花明高兴得很,只道是自己此行,没有白费。
不料凌奶奶不过吃了两朵山药泥,一小碗炖蛋,就放下了碗勺。
“您吃饱了?不再吃些?”凌逸问。
“年纪大了,胃口不如从前。”凌奶奶笑眯眯地叹了一口气,“小妹妹做的菜,当真好吃,只可惜我的口福就只有这点了。”
花明抬头,和迟雪面面相觑,一时有点失落。
好像是,没有实现让凌奶奶开胃的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