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姜陶陶彻底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卷轴掉落的声响,占据了她所有心神。

她用力想挣脱,但那点力气,哪儿跟晏临则比,闹了半晌还是徒劳。

晏临则不肯放开,姜陶陶又不肯罢休。只能僵持在原地。

姜陶陶真是不懂他了,“你不会是想挽留我吧?”

语气很冲,跟刚才一样没几分好声色。

但跟刚才不一样的是,晏临则听后,明显地怔了下。

连着手上的力道,也微微一松。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瞬间冷静下来。

她那句话像是提醒了晏临则,让仙君收起他到临界点的失态。

姜陶陶更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但善解晏临则的意,是玄女殿下该做的,跟她这个替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趁此机会缩回手腕,捡起卷轴,重新藏回了怀里,试图离开。

晏临则的身形,却已经牢牢堵住了姜陶陶的去路。

他此时一动不动,她只能被桎梏这方寸之地里。

更烦人的是。

也不知道晏临则是不舍得清除,还是被她闹了后没来得及处理。

殿内祝福珠残存下来的气息,在接触到晏临则的仙力后,反倒得到补充与滋养,愈发浓郁了。

她现在感受到朱雀之力,就浑身上下,从内而外地难受。

姜陶陶将卷轴抱得更紧更紧,深吸一口气,重申:

“再怎么挽留也没用,我今晚一定要走。随便住哪里都可以,没得住都可以,我绝对不要再待在重阙殿!”

一片昏沉沉的静默。

都仲夏了,这夜却反常地寒意透骨。

晏临则摁了摁眉心,吐出声不轻不重,却极冷的嗤笑。

“自作多情。”

是在嘲笑姜陶陶想多了。

他怎么可能挽留她?

姜陶陶面色平静无波,呛回去:“那就好。”

晏临则已经彻底恢复如常,声调也如从前一般,淡漠无温,全然是一副想把她赶紧打发走的态度:

“你挑座寝宫,我让人送你过去。”

…………

流月山域离重阙殿十万八千里,偏僻清幽。

不同于正常的天气,这里常年积雪,人迹罕至。山腰的宫殿,更是早已半废弃。

因着仙君夫人要连夜搬进来住,仆侍才加紧开始布置。

他们来往匆匆,都忍不住瞥一眼空门前纤瘦淡薄的身影。

外面还铺了薄薄一层雪,她就只有红绸寝衣,长发未梳,胡乱披散,看着真像是被赶出来的。

就是准备来八卦看点笑话的人,都不免唏嘘一声。

……也是可怜了。

姜陶陶走得匆忙,除了怀里卷轴,什么都没带。

不只是想避开朱雀之力,也是怕晏临则反悔。

今晚这一回,她是彻底见识到,这人有多阴晴不定了。

姜陶陶猜不透,晏临则为什么会因为她想离开,发这么大火。

也猜不透,为什么最后又因为她一句话,摁住了脾气。

仆侍收拾好原先的东西,连忙来问,是否要从重阙殿里取些什么。

“……内殿茶几上有一本册子。记得放在门前,别拿进来。”

九重天的极端天气里,总是蕴含着浓厚天地仙力。先用这雪,给锁魂别摹本清理一下吧。

殿内很空,除了最基础的布置没别的了。

姜陶陶也不在意,将画卷小心翼翼展平,铺在石桌上。

刚才保护得还算好,没加重伤害。

但被朱雀祝福之火烧掉的那个角,是再怎么都补不上了。

姜陶陶甚至试图用最拙劣的法子。

拿另外相同材质的宣纸,裁剪合适,黏补到缺失的那一角上。

但刚刚黏合好,那新补的纸,转眼便化成了点点灰尘。

卷轴聚气后,已经成了有意识的容器,自然会排斥跟本体相异的部分。

除非她动用术诀,强行逼迫卷轴接受。

但现在,姜陶陶连多碰一下都不敢。

脑袋一阵一阵嗡鸣,疼得厉害。

她念了无数遍清净诀,才勉强静下心,开始冥想,试图去感知金印的存在。

意识流出体内,便仿佛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跟她预计的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金印脱胎于画卷,本体寄存于画卷,只是暂时转移到外面去做个标记。

现在本体受损,本就微弱的金印,肯定很难回来。

已经做好的标记找不到了,那抹气息,估计也不会再回来……

好像一下子走进了死路。

姜陶陶原本想多冥想一回儿,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但并没有,甚至还更糟糕了。

她右手紧紧捏着半块玉石。

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将掌心刺出血。

一半是想转移注意力,一半是在惩罚自己,没能妥善处理祝福珠。

要是她能更加细致地探查清楚,那珠子的朱雀之力极强,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后悔跟愧疚,几乎要将姜陶陶淹没。

直到。

突然地,她感受到一丝微弱又轻柔的仙力。

正慢慢地贴上她掌心的伤痕。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试图让伤口愈合。

姜陶陶手指一颤,玉石滚落在地。

她不敢动,浑身都僵住了。

只能干看着那半指长的血痕,缓缓结痂,变淡,几乎愈合。

这抹仙力太弱,只能做到这一步,连一个完整的治愈诀都施展不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为她用尽了全力。

“我知道是你……”

姜陶陶一开口,声音便不自觉哽咽起来,“是你对不对?是你来看我了……对不对?”

她弯起眼睛,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不再显露出刚才那狼狈落魄的一面。

眼泪却不受控制了,大颗大颗往下掉。

仙力在她小指尖上绕了一圈。

她克制住手指上剧烈的颤抖,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

“好,拉钩。”

“拉钩了,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不让你担心,这次我错了,我以为以后又找不到你,我……”

她胡乱说得颠三倒四,声音又含糊,完全听不清。

还没说完,那抹仙力便因为消耗过多,快速地消散于无形。

但姜陶陶知道,他已经来过。

金印再一次被加固了,感知也愈发清晰。

刚刚是他主动找了过来。

又跟从前,跟记忆里很多很多次一样。

安慰她,教训她,再告诉她——

陶陶,没关系的。

姜陶陶甚至清晰记得,晏钟渊上一回跟她说这句话的声调,神态,动作,处境。

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好像之前的所有变故,都没有发生过。

*

次日,姜陶陶才知道风朵来过一回。

“你当时哭得太惨了,我隔了两道门都能听见。我本来打算等你哭完再来,没想到两个时辰后你还是没怎么好,我就走了。”

流月山域仙力稀薄,风朵的千里传音一直断断续续。

“……陶陶,我等下给你带点吃的吧,跟以前下界那家徐记桂花糕味道差不多,你应该喜欢。”

姜陶陶的嗓音已经嘶哑了大半:“晚上吧。”

她下午要去找流月金,一种铸造原料,只有流月山域才会出产。

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并不是昨晚姜陶陶慌不择乱,随便定下来的。

发生那次意外前,她已经粗略看了一下锁魂灯的制作方法。

其一,将已有的流月金花灯雕琢改造。

她那半盏灯原本就是现成的,但体积太小了,又已经这么严重破损,很难派上用场。

就只剩其二,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仙草珍宝锻造液体流月金,使其坚固成型,再在上面雕琢符文。

是的,锁魂灯只能用流月金。而整个九重天,只有这里能找到。

她来这儿,主要图这个方便。

没用午膳,姜陶陶便收拾好,上山去找河流源头。

流月山顶有水的地方,随处可见稀释过后的液体流月金,但完整采集很困难。

折腾一下午,手还被荆棘杂草刮出了伤痕,也只勉强装满半罐而已。

风朵提着糕点来找她时,看见姜陶陶包扎的手,都不免吓了一跳。

当用过晚膳,姜陶陶说她需要去重阙殿拿东西的时候,风朵立刻自告奋勇:

“你歇息着吧,多涂点药,我帮你去就行。”

姜陶陶:“内殿床榻边的小桌上,有半盏花灯。”

风朵爽快答应完,才意识到不对:“那不是晏——送给你的那个吗?”

她都不敢在姜陶陶面前,直呼晏临则名字。

昨夜之后,姜陶陶跟晏临则闹僵的流言,已经飞速传开到了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

外边把姜陶陶当成一个弃妇,说得多么多么凄惨。

往常,听见这种废话,风朵都是嗤之以鼻。那群人不就是嫉妒姜陶陶嘛?

但昨夜偶然闯进,听见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后。

风朵再不情愿,也得承认,朱雀玄女交接仪式上那一出,真的让姜陶陶格外耻辱和难堪。

姜陶陶轻轻点头:“就是那只。”

风朵看见了她抄录的流月金如何做成锁魂灯,再看着那半罐液体流月金,还有姜陶陶手上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半盏灯也是用流月金做的,陶陶,难不成你想把它补起来??我的天,不,陶陶,你应该先冷静点——”

姜陶陶又快又坚决地否认:“不是。”

风朵只当她嘴硬。

流月金就只有这么点用处了,她费尽心思采集,还能拿来干什么?

不就是晏临则送的半盏灯吗,何必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

风朵心里又气又酸涩,却不得不答应下来,立刻动身前往重阙殿。

因着晏临则的命令,小花仙前几次来,殿门外都有人阻拦,这次却没有了。

她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锁魂灯,刚准备离开,就瞥见了侧殿里闪烁的烛火。

……晏临则竟然在!?

按风朵为数不多的印象,姜陶陶等晏临则,几乎每次都要等到子时之后。有时可能天已经亮了。

现在却才傍晚而已。

而且,仙君最近不怎么待见她,却也没阻拦她进殿,奇了怪了。

风朵狐疑了片刻,又看见有只红鸟落在晏临则手上。

那是朱雀族的信鸟。

先入为主,风朵立刻想到的是,绛朱在跟晏临则暗通款曲。

不对,现在已经是明通了。

“仙君,你就一点都没有去看姜陶陶的意思吗?”

她头脑一热,就推门而入。

晏临则连眸子都没抬起,冷冷淡淡:“出去。”

只是警告,可能已经是看在姜陶陶的面子上了。

虽然,姜陶陶在他这里,可能也没几分面子。

风朵知道晏临则捏死她,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但那又怎么样。

她现在那只信鸟就来气,打心眼替姜陶陶觉得不值。

“仙君尊上,你不是可以知晓九重天发生的所有事吗?

就半点没留意过,昨晚姜陶陶一个人在流月山上怎么哭的?今天她为了修补你送的灯,手上又添了多少道伤?”

风朵越说,越觉得姜陶陶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晏临则的神色愈冷,威压很重。只是扫了她一眼,风朵便忍不住感到发憷瑟缩。

但她还是梗着颈子:

“除非朱雀玄女今晚就要死了,否则,我实在不明白,仙君你能收她的信,为什么不能看一眼你暂时还没和离的道侣?”

说完之后,风朵闭上眼,本能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她觉得晏临则不杀了她,也能轻而易举给她个教训。

但没有。

风朵等了很久,无事发生。

眼皮掀开一层缝。

只看见晏临则低眸,敛住了眼底聚凝又消散的晦暗。

又过了很久,才听他道:“你再说一遍。”

风朵琢磨了十几次,才敢确定这不是威胁。

晏临则是真的……想再听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