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孟鸢说这话时,多少是有些说不出口的。
因为不论怎样,原身早已经死了。
自己占据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不说,还没尽孝就张口要钱,多少有些不要脸。
而且在和孟父攀谈的过程中,孟鸢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孟父虽没什么本事,对待子女却是宽容的。
这般想着,孟鸢更加后悔张这个口了。
“还是算了吧,阿爹。”
“我不要这钱了,您自己留着买些好吃的吧。”
说完,孟鸢便打算起身离开。
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上辈子在现代,她无父无母、孤零零地长大,从最初对亲情的渴望,到后来对所有关系的冷漠。
她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同样的,旁人如何,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就这样没心没肺、风流浪荡地活了二十载。
她死了。
然后穿到了这个历史上无迹可寻的古代。
虽然一切发生得那么堂皇,但却合了她的心意。
在这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她可以每天只做自己想吃的饭,和陆修竹那家伙斗,偶尔再带着小黄出去溜溜。
有时间了还能在某些人身上找找乐子,打发无聊时间。
这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电子产品,却让她终于有了对生活的渴望。
甚至,还有了点人的模样。
她懂得心疼人了,这个人还是与自己毫不相关、名义上的“父亲”。
就觉得挺神奇的。
孟鸢无奈地笑了笑,正打算离开,手腕却忽然被孟父扯住。
“阿鸢,你等等。”
孟父谨慎地看了看门外,这才转身回了那个杂物间。
“这些年,阿爹一直愧对于你,因你阿娘蛮横无礼,每每你被欺负,阿爹也没办法帮你。”
“要想家里和睦,重要有人牺牲的,阿爹很愧疚这个人是你。”
孟鸢面露怔忡地愣在原地,视线追随着孟父的背影进入杂货间。
只听孟父一边在那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找着什么,一边和她絮絮叨叨。
“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从前给你,你也不愿意要,现在终于等到你张这个嘴了”
“阿爹就是不吃不喝,也不想让我们阿鸢为难。”
说着,孟父从杂物堆里掏出一个陶瓷罐。
因为杏花村村民有腌泡菜的习惯,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备着一些罐子。
而眼下,孟父捧着的那个罐子里,装着的竟是铜钱、纸币。
每一枚铜钱上,还或多或少的沾了些灰尘、污垢。
孟鸢一下子就想起了深埋心底的记忆。
她也不是生来就是孤儿的,至少在三岁以前,都有一个白发老人陪在她身边。
为了让她吃得好点,老人每天靠卖瓶子赚钱,每次卖的钱都少得可怜,最大面值才只有五块。
她却将其当成至宝般,装进一个木盒子里。
然后笑容灿烂地说,这是给我家小孙女存的学费,奶奶要让阿鸢上最好的小学。
可事实证明,老人不仅没能力让她的小孙女上最好的学校,甚至连最普通的学校,她们都进不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人变得羸弱不堪,每晚都吵着头痛胸口疼,连米饭都没办法吃一口。
那是孟鸢最害怕的一段时间。
没人帮助她们,甚至没人知道她们。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的生命消散,直至最后一秒,老人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木盒子钱罐。
说:“这是给我们阿鸢的钱,阿鸢还要上学.还要穿小裙子”
然而后来的很多年,孟鸢从不去社会上的那些学校,也从不喜欢穿裙装
她如老人希望的那般,上了全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学校。
然后,抱着那个木盒子离开了那个世界。
眼下,孟父的身影与那个老人重叠。
孟鸢早已泪眼朦胧,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直到孟父将钱罐塞到她手里,一见她双眼通红,吓得手脚无措。
“阿鸢,你、你哭什么呀?”
孟鸢方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男人不是当初的老人,却做了和那老人一样的事。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以为自己是他的孩子。
但只有孟鸢知道,原身早就死了。
她不过是个“偷”了别人身体的贼。
如何再“偷”走属于原身的钱罐?
恰在此时,外出的孟刘氏突然带着儿子孟添回来。
看见孟父手里拿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陶瓷罐,孟刘氏怒从中来。
“好你个孟守忠,你还留着这个陶瓷罐存私房钱么!”
孟刘氏一把甩开孟添,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
孟父看见她便心知不好,二话不说将陶瓷罐往孟鸢怀里塞。
“阿鸢快拿着回去,莫要管阿爹!”
孟鸢尚未回神,手上便被一个锐利的东西狠狠一抓。
那是孟刘氏的指甲。
孟刘氏毫不犹豫地从她手里抢走了陶瓷罐。
孟父想去抢,结果孟刘氏又将罐子丢给了孟添。
孟添像是没看见眼前的纷乱,面露贪婪地将罐子打开。
“阿娘!这里面好多钱啊,够儿子买个小妾的了!”
孟父闻言,懦弱了半辈子的男人第一次声音大了些。
“添儿,那是你阿姊的钱!”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也随之重重击在了孟父的后脑勺。
孟刘氏丝毫不掩自己的泼辣强势:“孟守忠,你敢胳膊肘往外拐?”
“你孟家所有的钱都是老娘的,老娘就是丢了,也不给那贱丫头!”
孟刘氏一掌接一掌地朝孟父身上招呼。
孟鸢看着满脸涨红、狼狈不已的孟父,宛如看见了曾经被幼儿园保安赶出去的老人。
可笑她当年无法保护老人,等她能保护的时候,老人已经消逝。
眼下,孟鸢被隐藏了许久的郁气陡然暴增,带着当年的绝望、无助,还有怨恨。
她忽然拦截住孟刘氏即将落在孟父身上的手腕。
孟刘氏骂:“贱丫头,凭你也配管我?”
孟鸢缓缓侧头,猩红的双眼满是冰寒。
孟刘氏吓得一惊。
却听孟鸢的声音如地狱鬼魅般森凉,道:“究竟是谁不配.”
“试试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