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就一起走了进去。
这时候钱小芸已经在女儿的安抚下离开了门口,坐在了客厅靠墙的那个椅子上。
看到这群人进来,虽然她的表情还是愤愤的,可因为美芳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倒是并没有阻拦。
姜晓菱陪着那两个人一起去了张工和钱小芸的卧室。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朝里面伸了伸手,做出了个“你们随便,反正我是不敢进去”的表情。
韩兵和那个人的脚步几乎同时一顿。
韩兵让开了身子,示意那个人先进。
那人明显纠结了一下,却还是咬了咬牙,第一个走了进去。
韩兵随即跟上。
姜晓菱站在外面看,发现里面的情景和自己想象的其实差不多,真的就除了睡觉的床叠的整整齐齐外,其他的地方简直快要没有下脚处了。
到处都堆叠着书,一摞一摞看上去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毛了边的本子,还有放在瓶子里的,摊在桌面上的,一卷卷图纸……
总之,这种地方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进都不能进,更别说在里面翻找东西了。
姜晓菱是以前和张美芳玩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她提过:“我爸爸平时脾气很好的,对我妈妈也纵容的很。就是被念叨,抱怨几句也都是笑眯眯的听着。可是就是
不能碰他的东西。
谁要是不听招呼碰了他的那些资料,图纸,哪怕是无意的,他也会翻脸。打扫卫生也不行。之前他因为这个吼我妈,把我妈都给吼哭了呢!”
刚才她正是想起了这件事,才把张工抬了出来做幌子。
果然,别看那个人在外面吆喝的凶,真进了这屋子,他也有点拿捏,一副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架势。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厂里的职工。平时职工大会上,领导们如何看重技术,怎么重视这次的技术革新,他也心知肚明。
望着那么一屋子东西,他也不敢如在别人家一般,上前撕了,扯了,甚至烧了,嚯嚯了。
好一会儿,他才胡乱的把床上的被褥抖落了抖落,又和韩兵一起在床下面看了看,这个屋子的搜查就宣告了结束。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
他都这么敷衍了事了,其他的人又怎么敢真把张工的家给抄了?
他们甚至比这人看的还潦草,就他看一个屋子的功夫,那群人已经把整个房子全给看完了。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那男人的脸都拧成了一团。
他就算是心里有所忌惮,可这一趟也没准备白来。
毕竟之前他可是在手下人面前打了包票,说这一次一定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抓住一个大的,隐藏在人民内部的资产阶级反-动派的!
结果,就这样?
他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全都转了一遍,示意他们去再搜。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回避他的目光,更没有一个人主动。
而韩兵早已经躲在了那些人的身后,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那人无奈,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却一把抓住了站在姐姐和妈妈身边,小声啜泣的张保平,对他说:“小孩儿,你过来,叔叔问你点事情。”
钱小芸大惊,伸手就要去阻拦,却被跟过来的另外几个人一把按住。
张保平只有七岁,可此时的他已经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乱说话而惹出的祸端,虽然吓得浑身都在哆嗦,却也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晓菱姐姐刚才教给他的话。
那人把他带到客厅的中央,背对着母亲和姐姐的方向,然后弯下身子问他:“小孩儿,你妈妈是不是有个首饰盒子,很好看,很值钱的?”
张保平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惊惧,却一声没吭。
那人沉下了脸:“你跟叔叔说实话,我待会儿给你买糖。你要是敢骗我,我现在就把你们一家子都带走,把你们送到监狱,送到劳改农场去!你怕不怕?”
现在的小孩儿,哪有不怕劳改农场的?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听,身边总时不时有大人在说,谁谁一家被抓走了,送到劳改农场了。谁谁在劳改农场病死了,家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在他们这些小孩子的眼里,劳改农场就是全天下最可怕的地方。
一听要把一家子全送到劳改农场,张保平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下就大哭了起来。
一边呜呜的哭,一边点头:“我说,我说,你不要把我们送到那里边去。”
他怕得浑身打颤,甚至都不敢把“劳改农场”那几个字给说出来。
那男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继续诱-哄道:“那你说,你妈妈是不是有个盒子?她把盒子藏在哪儿了?”
张保平用力的点了点头:“有,我妈妈有一个首饰盒子,这么大。”
他说着,还用两只手比了比。
“保平!”钱小芸在后面大叫了一声!
叫得张保平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等那人发话,后面的人早已经将钱小芸的嘴紧紧捂住,站在张保平的位置,不仅看不到妈妈现在是什么样子,也听不到妈妈说话的声音了。
小孩儿吓得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两只手抱着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男人顿时急了,他一把把张保平揪了起来,对着他喊:“放哪儿了?你妈放哪儿了?!”
张保平哭得整个人都快软了,腿完全使不上劲儿,一个劲的往下坠。被那人揪着领子,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小孩儿的脸憋得通红,却哭得更加厉害,眼看着就快要撅过去了。
张美芳看到弟弟这样,也顾不上已经晕过去了的妈妈,连忙冲过去一把将弟弟抱住。
她也顾不上害怕了,冲着那个人大声的喊:“你放开我弟弟!我跟你说!”
听她这么说,那人果然放开了小保平,将目光转向了她:“你说,放哪儿了?”
张美芳此刻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连舌头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发麻。
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哭,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悄悄的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被跟过来的徐寒梅还有封朝霞用力拽住,死活不让上前的姜晓菱,然后抱紧了弟弟,强自镇定的和面前这个人讲条件。
声音发颤的对他说:“我,我把那个盒子给你们,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猛地吸了一口气,显然已经快要忍到了极限。
他粗着嗓门冲着她喝道:“说!”
张美芳身体顿时一抖。
可还是用最大的声音对那人说:“我把妈妈的盒子给你们,你们就走吧!全都走吧,再也别来我家了,行不行?求求你们,我们不要了,你们拿走,别来了,行不行?”
说着,小姑娘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听得终于忍不住跟过来,围在门口的邻居们都开始跟着抹起了眼泪。
封朝霞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在人群后喊道:“美芳,你去拿出来吧!给了他们,就让他们走!再不走,我们这些做邻居的也不会答应!”
“是的,是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呀?大人的事找大人解决,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啊?”后面终于有人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虽然说话的人只敢躲在人后,没人敢放声,可这屋子里的风向还是慢慢变了。
张美芳也多多少少多了一些底气。
她又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将弟弟抱起来放在了妈妈的旁边,之后也不看那些人,自己径自走进了厨房。
那些人赶紧都跟了进去。
“在那下面,你们拿吧。”她用手指了指水缸,说道。
那人摆了下手,自然有人赶紧过去将水缸搬开,果然,一个红色的首饰盒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人接过属下递过来的盒子,一入手就先楞了一下。
他仔细的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和之前来告密的那个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是说很值钱的吗?
他一脸狐疑的看向张美芳:“就是这个?”
张美芳点了点头。
“你不是骗我的吧?没有别的了?”
张美芳顿时又哭了起来:“哪里还有别的啊?谁家女儿结婚,妈妈不都是只给一个盒子?又不是大地主,资本家,谁家还能陪嫁的起很多盒子啊?”
听她这么说,身后跟过来的人也纷纷点头。
更有人在后面嚷了一句:“美芳妈妈家的成分就是个小业主。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之前都认识。
她家就是开了个早餐店,卖点馄饨,烧麦,一家人混口饭吃。家里也没有请人,就老两口带着钱小芸他们兄妹俩,赚个辛苦钱。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报名时候的档案里应该也有。这样的人家,能陪送什么嫁妆啊?就是有点钱,人家还有儿子呢!也不能都给了她啊?”
听了这话,后面的议论声也就更大了。
那个人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跑这一趟太过于草率了。
可这会儿他已经骑虎难下。
总不能大张旗鼓的来,然后什么也没捞着,灰溜溜的走吧?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盒子上面的图案上。
这个盒子之前是被面朝下放置在水缸下面的,所以盒子上的图案已经有所磨损,看得不是很清晰了。
可仔细分辨,还是能够看得出那是一条龙和一只凤。
即便雕刻的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很够看得清的。
他顿时来了精神。
那人将盒子啪的一下拍在了张家的饭桌上,朝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看看,这上面刻着什么?”
门口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并没有什么人愿意过来凑这个热闹。
最后还是封朝霞第一个走了进去。
看到她动了,后面又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跟了过来。
封朝霞看了一眼那个盒子上的图案,脸色变了变,朝钱小芸投过去了极为复杂的一眼。
有同情,可更多的是责怪。
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张家出事,说不同情是假的,可封朝霞此时对于钱小芸,却真是有点看不上了。
她知道这个人人品不差,但是思想觉悟实在是有太大的进步空间。
别的不说,就看她对待儿女的教育方面,就有太多让人看不上的地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因此,所以,封朝霞之前和张家来往并不多。
但,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人胆子这么大!
你说,你留这东西干什么?
是当吃还是当喝?
这不是给家里招灾,引祸端的嘛?!
简直是有毛病嘛!
封朝霞真是觉得,钱小芸这人的脑子确实有问题,实在是太需要改造了!
你自己想作,老公惯着,儿女让着,那随便你,外人看不过去大不了就不看了。
但你作过了头,带累了家庭,孩子,那你这个人有再多的好处,也只会让人嫌恶。
她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可怜巴巴的姐弟俩,对钱小芸的不满就又更甚了一层。
只是,落井下石的事儿封朝霞不会干。
于是,她又警告的看了一眼跟她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年轻。
那小伙子立刻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个破盒子嘛,都磨得不成样子了,只能劈柴烧。”
穿军装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显然根本就知道不可能从他们这里得到支持。
他用手指着盒子面上的龙凤图案,将盒子拍得砰砰响。
“这是什么你们看不出来?我跟你们说,包庇坏-分子的行为也是要批-斗的!是会被当做同党抓起来的!
领导人说,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这个钱小芸,把这种画着封建糟粕的东西藏起来,她要干什么?这是不听领导人的话,与党,与人民对着干,是反-动派!是隐藏在我们人民群众中的大毒瘤!”
他越说越激昂,跟他一起来的人也明显被他煽-动起了情绪,一个个挺起胸,瞪大了眼睛,只等他振臂一呼,就要急急跟上。
站在旁边的那些邻居们,原本还想在中间跟着说几句好话的,听到他忽然扣下来的这一顶顶大帽子,也不由得全都噤了声。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被吓坏了的张保平,忽然大声的说道:“对,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要把它们全都踩到脚下,让它们永远不能翻身!”
这话,出自他的口中,是谁也想不到的,在场的人又一次全都愣住了。
张保平是听到那个男人说到牛-鬼-蛇-神那四个字,一下子想起来了之前晓菱姐交待给他的话。
他知道自己犯错误了,给家里惹祸了,所以就特别想弥补自己的错误。
把那几个词记得清清楚楚。
刚才实在是那个人把小孩儿给吓傻了,这会儿他反应了过来,就连忙顺着把之前背会的话给大声的念了出来。
听到弟弟这么说,张美芳大声的哭道:“就是因为是糟粕所以我妈妈才把它垫在水缸下面的呀!
妈妈说了,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要把它们永远踩在脚下!然后妈妈还说,说光踩它们还不够,要把它们永远压在地下,让它们永远翻不了身!
把它们压在水缸下面,每天用那么重的水压着,比踩在脚下不是厉害多了吗?它们什么时候也翻不了身啊!”
张美芳这话一说,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姐弟俩压抑的哭泣声。
那些已经全部做好了准备,只等着要上前将这一家子坏-分子直接带走,狠斗臭斗的人,也一时语塞。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破盒子?!你们这是有多闲?!”
随着声音,机械厂厂长王建平还有书记李长义一齐走了进来。
看到他们俩,那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快速的瞥了一眼李长义,在收获到一枚恶狠狠的目光之后,紧张的用力抿紧了嘴唇,一声也不敢吭了。
王建平完全无视他们目光的交流,走过去拿起了桌子上那个明显磨花了的首饰盒,毫不客气的递到了李长义的手里。
“李书记,这事还是你处理吧。该怎么办怎么办,只要不违反政-策,我都支持!
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现在厂子里的技术革新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市里,省里的领导都很关注,这个时候的军心是动摇不得的!”
“还有……”
他严厉的将还站在屋里的,那些跟过来的“革-命小将”全都扫视了一遍。
忽然吩咐道:“程林,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我记下来,去查查有谁现在还在班上,让他们的师傅过来领!
搞革-命重要,搞生产一样重要!厂子里忙成这样,全厂工人恨不得都吃住在岗位,连家都不回了。谁要是在这个时候上班时间给我出厂区,不干活儿,全都立刻滚蛋!这样的人,我们机械厂用不起!”
他这话一说,那些人的脸全都惨白一片。
之前跟着封朝霞的那小伙子大声的答应着,然后转身就去找张美芳借纸笔。
就在他转身的空档,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外面跑,后面的人顿时明白了过来,也都纷纷跟上。
这会儿一个个窜的比兔子还快,只恨爹妈没有给多生两条腿。
徐寒梅也趁这个时候把姜晓菱一起拉了出去。
一出楼栋口,看四下没什么人,都顾不得封朝霞还在旁边了,朝着女儿的背狠狠的就拍了一巴掌!
打得姜晓菱“啊”的惊呼了一声。
然后徐寒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气得浑身都是哆嗦的,指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儿的打颤,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早就闻声赶来,却不敢上楼的姜老太太这时候也跟了过来。
她先是赶快把一直抱着的姜晓菱的棉袄给她披上,然后也恨得在她脑门上使劲的戳了一下。
“看把你能的!你这真是不把家里人吓死你就不行!”
姜晓菱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这顿骂是跑不的,从她冲上楼,揽下了这个事儿的时候,她就知道。
可,她没想到妈妈居然气得朝她动了手。
挨一巴掌并没有什么,反正穿得厚。
更何况妈妈再气,出手也是有分寸的,除了吓了她一跳之外,倒也并不是很疼。
可把妈妈,奶奶吓成这样,姜晓菱还是很愧疚的。
她赶紧伸手揽住了妈妈的肩膀,将她半揽到怀里,求饶道:“妈,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下次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徐寒梅听她这么说,气得一把推开她,又要扬手。
封朝霞赶紧过来打圆场,在一旁劝道:“别气了,晓菱这不是年龄还小嘛,有时候就是情绪上来了,意识不到凶险。你好好跟她说,她明白了,以后就不敢这么胆大了。”
“她不敢?她胆子一向大得很!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儿!”
徐寒梅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想起刚才的事儿,到现在还是忍不住的后怕。
以至于不得不扶住了封朝霞的手,只觉得腿脚都在发软,走路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姜晓菱刚才表现的多镇定,此刻就有多怂。
耷拉着个脑袋,被妈妈,奶奶,还有封阿姨整整嘚嘚了一路,吵得她头都在发蒙。
却也一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回到家,中午爸爸一进门,亲妈和亲奶奶就全都围了过去,挨个的告状,只恨不得让姜立南再把这胆大包天的小混蛋给好好修理一顿。
搞得姜晓菱只恨不得能缩屋里再也不出来了。
姜立南听完后,虽然没如老妈,老婆的愿将女儿揍一顿,一次性让她长记性,可也好好的给她上了一课。
掰开了揉碎了的给她讲,以自己见过经过的一些事例来跟她证明,在今天上午那样的时候。真的不是她凭着一腔孤勇就能随便伸头的。
帮人可以,但前提条件一定是在能保证自己完全安全的情况下。
今天她是幸运的,美芳妈真的没藏什么东西。
要是真藏了,被发现了,那她掺和进去了,会出现什么后果?
姜立南说,就算是有自己在厂里的威信在,看在他的面子上,那些人不能把给她扣个同谋之类的帽子,但是,危险也一样存在的吧?
万一那些人惦记上了呢?
以后再借题发挥,或者找个什么理由反过来找家里麻烦呢?
他的那点威信,够用几次?
更何况……
姜立南没有多说,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也让姜晓菱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他是在说——
更何况自己家也还有一堆事儿。
那些事情还全是经不起一点风浪的。
但凡出一点事儿,引得随便有什么人对他们家产生怀疑,想起来要去原籍调查一下,那她今天的举动,就会给家里带来想象不到的灾祸。
那事情要是发了,可比一个首饰盒的问题严重多了!
看明白了爸爸未尽的含义之后,姜晓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天确实还是莽撞了。
姜晓菱觉得是因为最近实在是太顺利了,让她少了很多的警惕。
她自恃有空间,又有先知的能力,难免有点自得。
总觉得自己强大的很了,于是开始莽撞。
可其实她拥有的这一切,在未卜的人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天是因为有韩兵在,他与他们家多少还有几分交情。
如果他不在,即使自己有千种万种办法,其实也不一定能进的了张家的门,不一定能帮得了他们一家人。
那点能力,在真正的强权面前,什么也不是。
他们真的不讲道理的话,她也毫无办法。
虽然对于今天帮助了美芳一家这件事,姜晓菱做得并不后悔。
可爸爸的一番话也让她下定了决心,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谨慎再谨慎。
什么时候也不能随意膨胀,在这个时代,还是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这天晚上姜晓菱比约定的时间更早一点到了房子里。
外面那种极度压抑的氛围,让她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她刚刚七点半就到了这里,收件箱里却已经有了一封未读短信在等着她了。
信是儿子写给她的。
很长,能够看得出,儿子很早就开始写这封信给她了。
邵国庆在信里跟妈妈说,他现在所处的时代,无论是文化还是科技都在日新月异的进步,即便他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有跟得上时代的节奏。
不过他还是接受妈妈的批评,以后要更努力的学习,尽量追上时代的步伐。
特别是在电脑方面,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熟练掌握。
邵国庆还说,他和妻子已经从乡下搬回了原来的住处。
现在住的地方是机械厂新建的家属区,在原家属区的东边,是和汽车一厂,二厂合建的。
这里面住的还有很多之前家属院的老住户。
可能有些姜晓菱也认识。
要是妈妈关心的话,他可以把他们那些老人家的情况慢慢跟她说一说。
在这封信里,邵国庆着重给姜晓菱介绍的还是自己一家人的情况。
他说的很详细,详细到他是哪年上的大学,哪年毕业娶得妻子,又是什么时候有的一对儿女,都说得清清楚楚。
看着信,姜晓菱心里十分的安慰。
之前孙子邵洋说得有点简单,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孙子,孙女原来一个个都这么优秀!
儿子子承父业做了机械厂的总工程师,这一点她曾经听邵洋提起过。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孙女在学业方面也像他们的爷爷,爸爸一样,全都是学霸!
孙女年轻轻的就做了主治医生,孙子虽然才上大学二年级,可也代表学校参加了不少的比赛,还得了很多的奖。
就像现在,别的学生都放寒假了,他还要留在学校培训,就是因为不久后,又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学科竞赛。
如果得了奖,可能在学业上就能更上一层楼。
没有哪个老人不爱听晚辈上进的事儿,这封信看得姜晓菱眉开眼笑。
也让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儿子问了一句:“你爸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得的什么病?还有,你小舅呢?他……可还好?”
尽管问完之后,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人给紧紧的攥住了一样,生生的疼。
这一次,邵国庆的回信有点慢,能够感觉得到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在字斟句酌。
应该是在尽力淡化那种情绪,不让姜晓菱更加的伤心。
他在信里写道,说邵彦成是在二十年前去世的,死于胃癌。老人家去的很安详,并没有遭什么罪。说爸爸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孙子出世,别的就还好。
说邵洋是在爷爷去世后第三个月出生的。
他又告诉姜晓菱,舅舅姜河从当兵后就一直在部队,后来提了干,再后来还被授予了大校的军衔。
是以正师职干部的身份退的休,现在一家子都在海市那边定居。
他让母亲放心,说舅舅和舅妈的身体都还很好,他们两家之间也一直有联络。
这两年他是因为做了手术,身体不好的缘故才没有去,往年他每年都会去海市一趟,去看看舅舅一家。
现在这任务已经落在了一对儿女身上。邵蔓和邵洋两个人每年都会最少有一个人替他去海市看望一下老人家们。
邵国庆还说,他准备等身体再养养,也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亲自去一趟,到时候如果合适,也把和她联系上的事儿跟舅舅说一下。
想必舅舅知道后也会很高兴的。
看了儿子的信,姜晓菱陷入了沉默。
之前因为沉浸在与家人相聚的喜悦里,很多事她来不及多想。
可现在,看着这封信,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巨大的不安里。
她想知道,自己重生回来后做出的这些努力,会不会影响后世的发展?
如果不能,她是不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又要死去?
很多事不能细思,一旦真的开始思索,人就会控制不住的越想越多。
她实在受不住了,连儿子的这封信都没看完,就快速的给他又写了一封。
姜晓菱在信里问道:“庆庆,你美美小姨还有宁宁小舅现在怎么样啊?为什么我没有听你提起他们?”
写完之后,她屏住呼吸,慎重的按下了发送键。
上辈子,她没有救出奶奶和双胞胎,可这辈子,她却将他们安全的带出了景平。
如果时间轨道发生变化,那么儿子一定会知道他们以后的情况。
如果儿子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那么——
姜晓菱觉得应该会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和儿子还有孙子他们并不是在同一个时空,他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在这边做的改变并不会影响他们那边的正常生活。
与此同时,他们那边的既定事实也并不一定就代表着自己这边的未来走向。
简单说,就是她只要保护好身体,就能活过三十岁。同样,邵彦成只要胃不出问题,也不会留下见不到孙子这样的遗憾。
当然,也有第二种可能性,一种她完全不愿意去思考的可能。
那就是她们还是在一个时空,她能够改变的只是事情的过程,而结局则早已经确定。
如果是这样,那么不管她现在怎么努力,也只能让她活着的这些岁月里,过得更好一些。
该来的依然会来,该结束的时候,还是会结束。
当然,姜晓菱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不,应该说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就在她忐忑不安,努力思索的时候,邵国庆的信终于来了。
在信里,他很是疑惑,问道:“妈妈,你说的小姨还有小舅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是……什么远方亲戚吗?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往,后来爸爸也没有跟我说过?”
看了儿子的信,姜晓菱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了一些。
毕竟,现在的宁宁和美美,是那么的活泼健康。
打死姜晓菱也不相信会有第二种的可能性,他们会再次少年夭折。。
她想了想,又试探性的问道:“庆庆,你美芳阿姨还好吗?现在是不是还在医院工作?她生活的怎么样?她的家人呢,现在都好不好?”
这一次,邵国庆的回信非常快,他在信里写道:“妈妈,要不是你之前说那盒豆腐干是美芳阿姨送的,我都不知道你还和她认识。
印象里小时候,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她。
我和她并不熟,也没有什么往来,但是她在咱们宁林的名气大得很,情况多少也知道一些。
她退休前是咱们宁林人民医院的院长,中医科的专家,还曾经被专门请到京城为老革命们看过病。
当年也是一号难求的人物。
至于她的家人,我好像听蔓蔓说过一点,毕竟蔓蔓现在也在人民医院上班。
听说她家人在运动时候受到了不小的迫害,一家人死的死,亡的亡,整个家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蔓蔓说张院长爸爸之前是机械厂的第一任高工,是因为她妈妈的成分受牵连被免得职。她妈妈当年也因此去世了。
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原来张院长还真是咱们院儿里出去的人,是曾经的张总工程师的女儿。
而不是您今天提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原来您和张院长,居然还曾经是手帕交。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奇妙了!”
看着这封信,姜晓菱也觉得很奇妙。
她现在愈发的确定,自己和儿子一家不是在同一个时空了。
毕竟,经历了今天早上的事后,张家的那场劫难基本上算是避过去了。
就算是会留一些尾巴,也最多是受个批评之类的,绝对不可能再造成钱阿姨自尽,张伯伯下放,一家子家破人亡这样的人间惨剧了。
那这也意味着,她不会在三十岁的时候,再次生病而死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姜晓菱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心情好了,兴致也高了。
因为邵国庆的提醒,她现在对于老邻居们也更加关心了起来。
当然,她最关心的肯定还是隔壁封阿姨他们家。
于是她再次写信询问了起来。
说起来,邵国庆和谢家的人都是认识的,想当年他出生时用的小抱被,还有棉袄,棉裤都是封阿姨给做的。
两家人一直是当做正经亲戚一样在走动。
所以,姜晓菱相信,对于谢家的情况,儿子肯定非常了解。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封信邵国庆依然回的很慢。
慢到姜晓菱都有点怀疑他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今天晚上没法回复了。
一直到她都做不下去,准备离开了,邵国庆的信才终于发了过来。
在这封信里,邵国庆告诉她,自从谢强伯伯去世之后,谢爷爷的身体就彻底跨了,大概隔了一年也跟着去世了。
封奶奶性子犟,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死活也不跟着谢壮,还有谢诚两个叔叔住,一直到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谢强伯伯生前留下的一套小房子里。
他前不久才去见过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是让人担心。
虽然她口口声声不愿给儿子添麻烦,可谢家那两个叔叔依然被她折磨的够呛。
因为她不愿意与他们同住,两个叔叔只得轮班,每人一周轮流过去陪老娘住。
毕竟这个年龄了,任谁也不敢真让她独居。
结果现在是搞得他们也有家不能回。
两个叔叔也都是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
邵国庆知道母亲看到这封信肯定会追问谢强的死因,所以并没有瞒他。
在信的最后面,他写道:“谢强伯伯是在八二年被以赌-博罪还有流-氓罪抓进监狱的。当时正赶上严打,直接就判了死-刑,立即执行。连上诉的机会都没给一个。”
他说,父亲当时拼了命的想帮谢伯伯上诉,但根本来不及。
伯伯去世后,他也因此大病了一场。
而且父亲一辈子直到死都坚信谢强伯伯是被人陷害,是冤枉的。
说他根本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