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挠了挠头,还没等贾元春说什么,只说一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溜了。
贾元春对这个表弟的性子大抵也是明白了的,平日里不大着调,姨母又宠着护着,她不过是个表姐,姨母他们客居在家中,她倒是不好管,平日里不过多提点两句,哪里又能多说什么呢?
况且,如今薛蟠在族学中,自有先生管教的。
当下看着薛蟠跑了,贾元春只回过头来对着李纨道:“表弟性子活泼些,想来是又忘了什么事儿了。”
李纨和贾元春一起往回走,听见贾元春的话,李纨点头道:“先前见过的,性子是有些跳,但或许等长大些就好了。”
薛蟠那性子哪里只是有点活泼啊,那分明就是一个小霸王嘛,不过小小年纪,马上功夫倒是学得不错的。那天在城外拦着她的时候,骑在马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她可是还记忆犹新呢。
贾元春笑了笑,便不再说这个了,用其他的话题掩过去,她也就是见到了,所以提两句,没有要说人长短的意思的。
等回了院子里面,坐下之后,素云端了茶来,然后安安静静的侯在一边,贾元春这才道:“嫂嫂刚刚过来,许是还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但哥哥性子好,嫂嫂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和哥哥说就是了,不然和我说也可以,府上没人敢欺负嫂嫂的。”
李纨听见这句话才终于明白过来,贾元春这是为了来安她的心的,这个玲珑心的姑娘,怕是觉得她对府上的一切都很陌生,所以才特意过来找她说这些的。
李纨点头:“好。”
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余的事情,贾元春想着哥哥刚刚新婚应当不会在前面待太久,很快就会回来的,便快速的离开了,这还是新婚呢,她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而贾元春以为会很快就回来的贾珠,这会儿正在前面大书房里和贾政说话呢。
贾珠自己的院子有书房,放的是他平日里看的一些书,但前面贾政的书房那儿他也有一个书房,还是早些时候贾政特意隔出来给他的,后来也就一直留着。
刚刚贾政过来之后听说贾珠在那儿便将人叫过来了。
这会儿贾政见贾珠的身体好多了,原本只想随意说几句,但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正事儿上去了,甚至还提到了一句大皇子,贾政这段时日就总是在想这个问题,昨日贾珠大婚,大皇子虽说是没有亲自过来,但也是让人送了贵重的礼物过来但。
可先前贾珠和大皇子并无任何的来往,这才让他心里更加疑惑。
便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和大皇子,究竟是何种交情?”
贾珠想到那张和扶苏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目光微微闪烁,对着贾政道:“并无什么交情,也就是上次病重,大皇子来看过,许是觉得合眼缘,便多关注几分罢。”
贾政摸着胡子摇头:“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如今几位皇子都已经长成,这大皇子又怎么会无端端的就对一个人施与善意?”
“不然还能是为何?”贾珠只当不知。
“还能是如何?”贾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对家中现如今的情况也还算是了解的,自然知道大皇子突然亲近贾珠不只是为了拉拢贾家,若只是为了一个贾家,大皇子何必等到现在?
想来还是有几分是为了贾珠的,但如今情势不明,贾家实在是不适合站队。
大皇子生母最早伺候皇上,大皇子又是长子,皇上自然是偏爱几分。可底下有二皇子,二皇子生母是先皇后,皇上更是疼爱,经常是走哪儿带到哪儿,下面三,四皇子也已经长大成人,母亲也都是一宫主位,哪个……都不是好应付的啊。
贾家早就不是先前的时候了,如今在朝中也是个不上不下,他看的清楚,自然也就不敢轻易的站队。
见贾珠好像是真的不明白的样子,贾政又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如今你还没有为官,先不必操心这些,先好好读书,往后这些再慢慢地说与你知道。还有,往后大皇子那边……”
贾政本想说远着些,但又想着那是皇子,人家要来亲近你,哪里是说躲着就能躲着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左右不要表明站在大皇子身后便好,能远着就尽量远着些。”
“好。”贾珠没什么犹豫的就答应了。
贾政对这个儿子一直很放心,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只道:“你如今刚刚成亲,也不用一直在这边待着,回去吧。”
贾珠从这边出来之后便回去了,李纨在主屋,贾珠却直接就往书房去了,他也没有看书,只靠在塌上闭目养神,东一东二在外面守着。
东二小声嘀咕:“大爷真是委屈,人家不愿意嫁现在娶进来了,反倒是连累大爷只能待在书房。”
东一扫了他一眼,东二立刻就闭上嘴不敢说话了,但心里的怨气越积越多,偏偏大爷还不允许他们说,要是夫人知道了,根本就不会有这门亲事了,大爷自然就不会受委屈了。
贾珠在书房里面,听不见东二的那些嘟囔,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在想很多事情,长得和扶苏相像的大皇子,他药石无医的身体突然就好了起来,他怀疑李家兄妹,可如今却不大确定了。
在书房待了一天,等到晚上贾珠才往主屋去。
他进来时,李纨还未睡醒,昨天晚上贾珠占据了架子床,她躺在榻上虽说也睡得很好,但白天贾珠不在,她一个人躺在宽敞的床上就睡得更加舒服,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头,两只手抓着被子边缘,露出白白嫩嫩的手指头,面对着外面。
贾珠进来后,只感觉屋内静悄悄的,他也没问,自顾自的进去,洗漱后到了床边,素云碧月两人就在一边候着的,见了这个阵仗心中忍不住犯嘀咕,姑娘这嗜睡的习惯还未改过来,刚刚也想叫醒的,可没什么用……
贾珠盯着熟睡的李纨看了片刻,然后看向素云:“叫醒。”
素云沉默了一下,默默的过去,扯了扯被子轻声唤了两声。
李纨感觉到有人在扯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见素云在窗前,而素云背后还有一道身影,李纨眨了眨眼,很快便看清楚站在那儿的是贾珠。
“你回来了?”
李纨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坐起来看了一眼贾珠,发现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内都是烛火的光芒,本想说今天该她睡床了,但是看见素云她们都还在房间里面,李纨忍住了。
先让素云她们出去之后才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着贾珠:“我们打个商量,昨天晚上是你睡床,今天晚上是不是应该轮到我了?”
既然小哥哥不让着她,那她就自己争取福利嘛。
贾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开口,李纨对着他眨了眨眼,半晌,贾珠才道:“你睡塌上。”
“……”李纨裹紧了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我不!”
贾珠眯了眯眼,眼神忽然变的危险起来,在他看来,能够让李纨和他睡在一个屋里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活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谁敢赖在他的床榻之上不走。
李纨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忽然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忽然觉得贾元春看着自家漂亮小哥哥的时候肯定是自带滤镜的,不然她怎么会说贾珠脾气很好?
不过就是因为一个床而已,这眼神就已经冷酷的像是寒冬腊月了。
沉默了一下,李纨到底还是认输的从床上下来:“下来就下来,睡哪儿不是睡。”
李纨嘟囔了几声,抱着被子去了塌上,铺开躺上去,闭上眼睛背对着床的方向就不动了,贾珠宽衣躺好,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好。
从昨夜开始,晚上便是安安静静的,李纨白天睡得多,又想起刚刚贾珠那样的眼神,一时之间没有睡着,等好不容易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床那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李纨原本以为是她听错了,可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确实是没有听错的,那声音就是贾珠发出来的,粗重的喘息声,像是被什么紧紧缠住挣脱不开的那种感觉。
犹豫了一下,才掀开被子起来,将旁边留着的一盏灯拿近了些,才去看贾珠。
贾珠闭着眼睛是睡着了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看样子像是被梦魇住了,李纨犹豫了一下才想伸手去推醒他。
手刚刚伸到跟前,就见原本熟睡的贾珠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很大,李纨疼的差点掉泪。
“贾珠!”
李纨快速的喊了一声,手上挣扎了一下,贾珠分明是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见她挣扎反而抓的更紧。
“你放开!”
就这一下,李纨的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她觉得贾珠要是在不放开的话,她的手腕可能就要断了。
贾珠一颗心剧烈跳动着,好像还在梦中的场景,忽然听见一声娇娇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思绪才渐渐回笼。那些血色从眼前褪去,看见她泪眼朦胧的在跟前,而他抓着她的手。
他恢复平日冷静的表情,放开她的手,被放开的一瞬间,李纨就快速的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儿,上面一大圈的乌青,可见贾珠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抬头见贾珠穿着寝衣坐在床上,面色从容,但眼神凝固,被子堆在腰间,头发散落下来,在昏暗的烛光下,好像忽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明明还是一张脸,可她就觉得在这一刻,那个人好像不是贾珠了。
有了刚刚的教训,李纨不敢再靠过去,连好奇都不敢有,其实心里是有一些好奇,贾珠在梦里究竟是被什么吓成这样的,但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之后就果断放下这种好奇了。
手腕上这淤青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李纨缩到塌上去,躺下去之后见贾珠还是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作,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酸涩。
“你刚刚梦见什么了?”李纨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贾珠没有回答她,李纨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贾珠的回答,往被子里面一缩,索性不管了。
贾珠并非是没有听见李纨的话,只是不想回答而已,梦中是什么?有很多东西。
幼年在赵国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伴随着哭喊声被他下令摔死的两个孩子的血染红了整个大殿,他好像还梦见了死后那尸体慢慢腐烂发臭的感觉。
还梦见咸阳宫在一把大火下付诸一炬。
一梦一生,梦中醒来已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不再是幼年流落异国他乡的孩子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身体不太好,需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贾珠撑在床上的手捏成了拳头,许久都没有松开,半晌之后才闭了闭眼,将梦境中的那些场景全都压下,再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李纨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眸光淡淡的收回目光,躺下盯着帐子看了会儿才缓缓闭上眼睛。
次日起来,李纨刚刚在被子里面动了动,就感觉到手腕传来一阵疼痛的感觉,瞬间就清醒了。起来洗漱之后,李纨悄悄让素云去寻些活血化瘀的膏药来,素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的但还是乖乖的应下来了。
早上是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多半早饭也是要在那边用了再回来的,那膏药没这么快就拿回来,李纨就选了件衣袖有些长的,再带了个碧玉镯子算是稍微的挡一下。
贾珠从头到尾默默无言,两人各做各的仿佛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一起出门之后在路上也没有半句话说。
等从前面回来之后,李纨才快速的褪下着镯子,撩起衣袖,让素云给她上药。
“姑娘怎么把手腕伤成这样了?”素云一边上药一边不解的问。
“没什么,就是一不小心……”李纨含含糊糊的道。
素云皱眉:“这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捏成这样的,您难不成还能自己把自己捏成这样了?”她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这手腕儿是昨天晚上伤的,而昨晚上屋内只有姑娘和姑爷两人,姑娘不会傻得自己把自己捏成这样,那就是……姑爷?
素云暗地里嘟囔,平日里看着姑爷斯斯文文的一个人,怎么就欺负姑娘呢?该不会是还在记恨先前的事情,所以故意的吧?姑娘也不说,这难道往后受了委屈都要这么忍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