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山中见月

江氏见那大夫终于踏出了门,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又坐到洛馥边上,声音极为温婉,“大郎,你可知你进来昏睡着我有多急,妹子不在,和你说几句体己话罢。”

洛馥张口喘着气,看了江氏一眼,继而盯着天花板,挤出了两个字:“说吧。”

江氏顺了顺洛馥头上的乱发,低声道:“妾知道大郎疼我,可妹子也?是孤苦,我性子不如?妹子要强,怕也?支持不住这偌大家宅,你若去了,我便也随你去了……”

洛馥吭了一声,江氏抹了抹眼泪紧接着说:“前几日我去妹子屋里借把?木梳,不想在妆奁里头看到了房契。唉,本来我不愿意说的,竹音这么?大的姑娘了,想来也是正当干柴烈火的年纪,我做长嫂的很?多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街坊嘴里都说遍了,说洛家小寡妇私会汉子,话不知多不入耳,我实?在看不下了,那晚就去想去和竹音说道说道,不想刚到窗边就听到有男子粗喘的声音,还说……”

江氏哭得抽抽搭搭,不再说下去。

“说什么?……”洛馥盯着江氏。

“说,他改日从外县聘回来个大夫,下几剂猛药与大郎,省得过这暗无天日做牛做马的日子。”江氏看洛馥铁青着脸默默流泪,再接再厉道,“所以妾要逼那野郎中走,大郎你可莫要误会了妾,那厮与你说了什么?也?勿要听信于他呀!”

“音儿,不会如?此……”

“大郎不信妾便罢了。”江氏哭着,掩面夺门而出。

该说的话她也都说了,再之后便是要看天意了。江氏去后院转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又去厨房寻竹音。竹音一面盯着炉子上咕嘟嘟冒泡的汤,一面做着手上的活计,上好的缎子,是件男子的外袍。

江氏瞟了一眼,坐在竹音边上叹了口气,“竹音啊,后院井里掉进去只野猫,我看的时候都死在里面了,那井水实在不干净,你近来就别去后院井里打水了。”

竹音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

“妹子,大嫂很?多地方也有苦衷,你多担待些,日后大郎不在了,不还得咱们俩儿好好过日子。”

竹音嗯了声,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江氏面上有点挂不住,微微眯了眼,继而道:“你若不是照顾哥哥,这大好的年纪兴许早就改嫁了,何?苦熬着,日后你若是有了心上人,大嫂做主,我就是从娘家借也?必定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同为女人,你的心思我也?明白,终究还得找个男人才算是有个依靠。嫂子不一样,嫂子老了,你大哥待我又这样有情?有义,可你哪过上过一天好日子?”

竹音听着生气,她知道江氏一向说得好听,但不知为何?那虚情?假意的话听在耳朵里居然真的带起了心头一点酸涩。那年她十六岁就嫁去了丁家,稀里糊涂就拜完了堂行完了礼,后来才知道迎亲抱她出花轿的并非丁家少爷,而是个家丁。她是入了洞房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丁家少爷,才得知此事,如?何?不气。再后来丁家少爷死了,她被哥哥接回家来,都像是做梦似的。哪个女子不梦想着能嫁个如意郎君,甜甜蜜蜜地好好过日子,于她只是奢求罢了。

竹音停下了手中针线,低头与江氏道:“哪敢去想那些,只想着好好帮衬着哥哥过日子,怕也?是不能了。”

“你可知你哥哥倒是因为心疼你,都不想活着了……”江氏边说边抹泪,“你们兄妹俩儿,真是……”

竹音忽然觉得鼻子酸得很?,却死命压着泪水不敢让它们滴落,如?此一来心里就更痛楚。

不为别的,寿衣这东西,沾不得亲人眼泪的。

傍晚时竹音熬好了药喂与洛馥,不想洛馥吃了便吐,浸透了数条手巾,整整一碗药可能没喝下去半勺。竹音急得想哭,陆大夫却不在,天色已经要黑下来,她不知道这夜又会有多漫长,而哥哥是否还能熬得过去。

月影淡淡缀在天幕边,若隐若现只如泛黄信笺上的经年泪痕。

那厢山脚下的面馆,陆风渺静静看着莲信狼吞虎咽地吸溜着一大碗阳春面。

本就是一碗简单清汤面条,出锅前撒上了一下吧嫩绿的细葱花又点上了几点火红的辣椒油,颜色倒是好看。面条热气蒸腾,莲信挑起了长长一筷子面,嘟着小嘴呼呼吹着热气,连脸颊都被蒸得红扑扑的。

陆风渺喝着淡茶,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移开。

“你真的不吃吗?这面条口好吃了。”莲信鼓着腮帮子,连话也?说不清楚。

陆风渺笑了笑,“看你吃就足够了。”

“天哪,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种人。”莲信咽了一大口微微皱眉,抱着碗打算扭过头去吃,被陆风渺将碗按住。

“以后天天下面给你吃。”

“那还不得把?面条吃伤了,”莲信哭丧着脸,转而又笑着凑了过去,“嘿嘿,夫君做的,吐了也?爱吃。”

陆风渺听到“夫君”二字微微挑了眉,不过倒似乎是十分受用,伸出食指揩了她嘴角的葱花,微笑道,“你叫我什么??”

“风渺啊,哈哈哈。”莲信低头专心吃面,哼哼道。

陆风渺转着手里的茶盏,算着自现在起到八月初八的日子,有点懊悔自己订的太晚了,再想改又觉得这种日子一定下了就万万不能变动了。

白日里他带着莲信在县里转了半天,除却看了不少人间的新奇事物,还打听到了一件奇事——或者?说是一个奇人。

这临县玉溪山中有个天语阁,里面有个修行的隐士,人称镜月先生,在此地久有盛名?,可若想见上此人一面必索取十两纹银,且见过镜月的人回来都对此事只字不提,可见神龙见首不见尾。

陆风渺自然深知泄露天机非但有损修行,且必受天罚,故而心道这镜月若非是个神棍,便是个作?弄妖法的山中精怪。索性便带着莲信来这天语阁看看。

莲信将碗底的面汤都喝得半滴不剩时,才拽着陆风渺的袖子上了山去。可没走几步,忽然停在那里,小脸皱成了一团。

陆风渺攥着她的细腕刚要摸向脉门,莲信颇应时宜地打了一个极为清脆的饱嗝。

“我好像,吃多了……要不咱们就这么?走上去吧,也?好消消食。”莲信揉了揉后脑勺。她心中暗叹,自己原先可不是这般不注意形象之人,现如今怎生就这样了。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坦诚相待了?

陆风渺的手默默滑了下去改为攥着她的小手,温言应了句好。

这个时候将近入夜,连山鸟都归了巢,在林间叽叽喳喳个没完,似乎交谈着一天来的见闻。莲信虽然打嗝不止,倒也?闭不上一张小嘴,说着成亲那日都有何?打算。

陆风渺听着微微发笑,倒怕这一顿折腾下来莲信会被累死,他不是个喜欢应酬人事的家伙,但婚礼毕竟只有一次,草草办了指不定莲信后来会后悔。

她一直以来受了不少委屈,陆风渺揉了揉眉心,以后便不会了。

行至山腰有条细小的岔路通向了林子里,寻着此路前行原本幽暗的密林逐渐疏朗有致,远处的小小房顶若隐若现,行至屋前果然见到一块古朴的石碑,篆体的天语阁三字极尽古朴。

莲信打了一个嗝,“我看十两银子不给也?罢,倒也?不是有事求他。”

陆风渺点头,拉着莲信径直进了院子。院口原有一道薄薄的天然结界,可在他面前只如同一层薄雾,随便穿身而过。正堂大门敞开,内里灯火通明,一青年男子正伏在案上,八成是在打瞌睡。

此人该是睡得极深沉,陆风渺和莲信已进到了堂中,唤了他几声仍是不为所动。

莲信好奇地看着此人,继而转头望向了陆风渺。

“是个凡人。”他上前轻轻叩了几声桌案,对面之人这才算是醒了。

陆风渺倒是很不客气,转身便坐在了案前的蒲团上,莲信站在他身后,抱臂望着那人。

“大半夜的,怎么还会有人来?”镜月低头伸伸胳膊打了个哈欠,明显不悦,“无论什么?事都明日再来吧,不看了不看了……”

镜月明显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莲信轻笑道:“你就是镜月?”

“是又如何?,我要睡了。”

“我们想找你问一件东西的下落。”莲信忽然想起来她们正好要找孽镜,顺便看看这镜月是不是个神棍。

没想到镜月想也没想一口答道:“不知道不知道。来我这不是看你想问什么?,是看我知道什么?。”

“哦?那你知道什么??”莲信毕竟人在酆都诨号莲大忽悠,自感和神棍十分聊得来。

“都说了明日再来吧……”镜月草草收拾了桌案刚起身要走,莲信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姑娘你这是——”镜月无奈,仰起头时,看到莲信的面容愣在了那,半晌才皱眉道了句,“你是谁?”

莲信移步到陆风渺身边微笑,“你也?看看他是谁?”

镜月钉在那儿摇了摇头,哑然道:“不知道。”

莲信只以为这镜月果然是个招摇的骗子,连她是个鬼差的身份都看不出,可见没什么?修为。陆风渺看着镜月不语,却觉得此人反应异常,倒不简单。

果然未过半晌功夫儿,镜月长长叹了口气:“您二位可是接我去地府的黑白无常?”

莲信:……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