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上课间隙,平秀曾私下打听过无邪真君的旧事。
据说无邪真君和前前任宗主是同一辈的人物,持竹剑青玉枝,和当时另外三位鼎世剑修并称为“四君子剑”,风头劲盛。
无邪真君百岁之龄,从凡界捡了个徒弟回来。
他第一次给人当师父,没有经验,对这个徒弟极为宠爱,要月亮不给星星。
谁知这徒弟竟是个逆徒,趁无邪真君闭关修炼,由蛇化蛟之时,闯入他闭关的洞府,趁其虚弱,强行与他缔结了御妖契约。
无邪真君冲关不成,修为反噬,走火入魔之下,失去神智,任由这个不肖逆徒驱使,和血月教的人里应外合,潜入天元道宗剑冢,欲盗王剑。
幸好“四君子剑”中的梅剑凌霜君及时发现端倪,粉碎了血月教的阴谋,王剑失而复得。
但抢夺王剑的战役甚为惨烈,四君子剑二死一伤,王剑中天生地养的剑魄也被血月教用计毁去,灵蕴大损,从王者之剑沦为一柄锈铁。
此役天元道宗虽获胜,却也死伤惨重。
无邪真君清醒后,千里追踪,割下逆徒的首级带回宗门祭奠死去的兄弟,从此关闭洞府,不肯再见任何人。
百多年后,有一日,有几个弟子偶然经过他的洞府,发现那洞府中杂草丛生,凋零破败,不知何时早已人去楼空。
无邪真君失踪了,前宗主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最后只能黯然放弃。
又过了许多年,风山秘境中一座诡异石山忽发地动,化为蛟龙翱翔九天。
几位知晓当年往事的长老一琢磨,恍然大悟:这家伙,该不就是咱那位失踪多年的太师叔吧?
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天上逮下来,仔细一瞧:嚯,还真是啊。
自闭多年的无邪真君不仅修为倒退,智商也倒退了不少,不仅认不得人,甚至连作为人类的常识也丢失了。
它不肯吃别人喂的吃食,只肯吃经平秀之手的东西。
平秀暗忖,天元道宗留下她,大抵也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无邪真君独独对她一人亲近。
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就算往祖上倒数三代,也绝对和无邪真君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能入天元道宗游学一年,机会难得,与其烦心那些未知之事,不如多学点有用的本事。
现在,平秀看着木盆里那条小小的白蛟,脑中似有无数书页飞快翻过。
不等薛宁回答她的问题,她就“啊”了一声,拍手道:“无邪真君该不会是要蜕皮了吧?”
无邪真君是半妖,非人的那一半血脉源自一条有毒的蛇妖。
它虽然已经修成蛟龙,但毕竟不是龙族,还保留了很多蛇类的习性。
每一次蜕皮,都是一次修行的大关卡。
过去了,修为进阶;过不去,修为停滞,甚至有可能会倒退。
像目前这种情况,显然就是有什么原因导致它无法顺利蜕皮。
薛宁问:“陆长老与苗长老何在?”
这两位是医修馆资历最老的医修,经验丰富,可眼下全都不在馆中。
有一小弟子答道:“陆长老去了琅嬛福地,苗长老去了议事堂。”
其他的长老,不是在书院上课,就是带弟子巡视药田;留守在医修馆的几个,全都被无邪真君冻住了。
剩下的弟子一看,吓得不敢上前,生怕自己也被冻成冰人。
平秀朝木盆走近两步,安抚道:“无邪真君,我看看你体内的灵气运转,你乖乖的,不要动,好吗?”
白蛟从水中浮出半颗脑袋,歪了歪头,发出小婴儿一样的叫声,忽地两颊微鼓,张口吐出一团寒冰真气朝平秀射来。
剑光如雪,悍然斩落,及时打散了那团寒冰真气。
薛宁不知什么时候挡在她身前,冷冰冰道:“他认不得人,退后!”
平秀踮起脚尖,从薛宁肩上探出半个脑袋往外望。
“如果我猜得不错,无邪真君可能是石化太多年,筋脉凝滞,导致运功不畅,皮蜕不下来,所以变成……”
平秀话还没说完,就见白蛟忽然翻了个身,痛苦地在木盆里打起滚来,发出“呜哇呜哇”的哭啼声。
平秀惊道:“糟糕,这是灵力暴走的症状!”
灵力暴走,轻则损毁经脉,重则暴体而亡。
平秀顾不得多想,取出五行天罗伞,按动伞柄上的机关。
伞顶骤然射出一段纤细的金色,金丝射入水中,准确无误地缠上蛟龙前爪。
平秀将五行天罗伞夹在左腋之下,疾疾倒退数步,猛然一扯,拽紧金丝。
嗡——
如丝弦颤动,金丝瞬间绷得笔直。
平秀右手搭上丝线,指尖泛起一团青色灵光,如涓流滴滴,似青碧玉珠,滴溜溜地沿着金丝滚到白蛟身上。
木行灵力似天降甘霖,一点一点抚平白蛟狂躁的情绪。
白蛟渐渐平静下来,团着身子缩在木盆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医修馆弟子全神贯注地围观平秀施展悬丝术,有人低声惊叹:“这就是金丹期以上的医修才能施展的悬丝术吗?”
“什么?我看这位师妹不过也才筑基三阶而已……”
“周师兄方才说的不对,悬丝术并非一定要金丹期以上医修才能施展。只是因为悬丝术需要施术者对灵力的操控至臻至微,必要之时,要能够将外化的灵力劈成比发丝还细数十倍的灵流,刺入病者经脉。而筑基期的医修,对于灵力的把控还未至臻熟……”
另一人接口道:“所以啊,才有了‘金丹之上,悬丝金针,死鬼也能救还魂’的说法。”
几人交头接耳,忽听得一声大喝:“快看!”
众人脖子抻得跟大白鹅似的,都争着引颈去看。
薛宁并指往眼上一抹,神识视物瞬开。
医修馆里,有位丰神俊逸的青衣弟子,一瘸一拐走出来,两臂交叉,横在胸前,吊儿郎当地靠在门上。
那一刻,木盆中爆发的灵光直直映入众人眼中。
薛宁从未见过那样的灵光。
它并不强大,却难得的温柔细腻,令人想起江南杏花烟雨,如笑春山。
亿万细逾毛发的灵流在金丝末端炸开,倏然刺入白蛟身体。
施术的少女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
薛宁站得离平秀最近,最先觉察到她的异状。
他经验丰富,用神识稍一窥探,就发现平秀这是灵力耗竭,快支撑不下去了。
他有些惊讶。
悬丝术只是对灵力控制的要求高,但对施术者本身灵力强大与否,要求并不高。
甚至可以说,施展悬丝术所需的灵力,还比不上剑修劈一剑放个大招。
修仙者的经脉就好比蓄水池,经脉宽,则储蓄的灵力也多,反之亦然。
这撒谎精的经脉竟然……如此细窄吗?
薛宁移步走到平秀身后,低声道:“我帮你?”
平秀眼角被汗水刺得生疼,她咬紧牙关,稳住悬丝术,道:“好。”
薛宁抬手按在她背心,掌上灵光大作,木行灵力如开闸泄水,源源不断地涌入平秀的经脉。
天生细窄的经脉好似久旱逢甘雨,贪婪地吸收着源自外部的精纯灵力。
有了薛宁相助,平秀总算顺利施展完悬丝术,收伞的时候,双手都在抖。
医修馆的弟子纷纷围上来,看向平秀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还夹杂着一点点嫉妒。
白蛟已经安静下来,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木盆里不动。
平秀朝白蛟走去。
薛宁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它的寒冰真气。”
无邪真君一口寒冰真气,可不是筑基期的弟子能扛得住的。
平秀笑道:“无邪真君现在可没有力气攻击人。”
说着,在木盆旁蹲下,伸出手摸了摸白蛟头上的小犄角,哄孩子一般道:“无邪真君,您能帮这些人解开寒冰真气吗?”
再多冻半天,明日天元道宗的内门邸报上,说不准就会出现这样的大字标题:震惊!医修馆数位长老一日间皆遭毒手!
白蛟撇开脑袋,很不乐意地从鼻子里喷出两道寒气。
平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吧,您要是解了这寒冰真气,咱们从明日开始,天天加餐,您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好不……”
白蛟一双金色的瞳眸蹭地亮了。
它端着架子,傲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诸位“美丽冻人”的长老,噗噗噗,张口吐出十来枚指头大小的火球。
火球砸到冰人身上,顷刻间冰消雪融。
众长老一脱身,立刻有数人朝平秀走来,将薛宁挤开,团团围在她身边,热情似火地询问她的年龄、家世、师承。
平秀一一作答,应对得体,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
几个惜才的老头子瞧了更是心喜,一人道:“你可有兴趣拜在老夫门下学医?”
另一位长老叫道:“老王,你怎么跟我抢呢?你都收了多少好苗子了,还不够啊?”
转向平秀,殷切地说道:“好孩子,你别被这黑心肝的骗了,他手底下的亲传弟子多得教不过来,你到他门下,指不定就泯然众人了。你要是拜老夫为师,老夫就收你当首席弟子,只全心栽培你一人。”
一位素衣长老嗤道:“你都没收过徒弟,也敢夸此海口,当真不要脸面了。”
众长老争吵不休,忽有道嘶哑声音插.进来,阴恻恻道:“诸位也是为人师长之人,当众喧哗吵闹,可还有半点为师者的风范?是要我禀告给总医正吗?”
总医正是医修馆众医修之首,总管各项人事任免。
平秀闻声望去,看到一个三角眼,鹰钩鼻,唇上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站在人群外,正用阴冷的目光看着她。
那目光黏腻阴森,充满恶意,就像沟渠里的腐尸烂泥一样,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适。
立在医修馆门口瞧了半天戏的姚少游走过来,朝那男子一揖:“叔父。”
作者有话要说:平秀:都是逼出来的啊。要是你们经脉都像我这么窄,就会倒逼自己将每一分灵力都用在刀刃上。不说了,T_T让我嫉妒一下天生经脉比蟒蛇还粗的家伙。
薛宁:唤我何事?
姚少游:叔父,就是这个女人玩仙人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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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报:古代朝廷用来传知朝政的新闻文抄。这里借用概念,为私设,可以理解为宗门内部官方日报(类似学院院报啊,校报啊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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