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铉因南雍商贩无端坐地起价,导致他买不到巽毒的原料:梵巽子?,正大怒着,听到下人禀报,怒气?瞬时歇了。
对于妘奕的到来,他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十余年来,他都是扮演着深情夫婿的角色,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怠慢了妘家人。
疾步赶到堂屋,只见妘奕一袭玄色色冰绸锦衣,腰间束着一条金丝长穗鸾绦,羊脂玉温润如月,与他浑身雅致醇厚的气?度,相得益彰。
唇角噙着浅浅的笑,立在庭中央,风范成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若非眼角的岁月痕迹与花白的眉毛过?于引人注目,他看起来绝对不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妘家人,长得都很不俗。
别说他的女儿妘娇容颜绝色,就连他的发妻妘氏,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上官铉将思绪拉了回来,往妘奕走了过?去,堆起了一如既往的温良淡笑,“不知大舅子?光临,妹婿有失远迎了,怎的不进屋坐着?来,屋里请。”
妘奕没有动,唇角的笑,温润如斯,却也如玉透凉。
“不必了,老夫今日来,只为两件事。”妘奕凉凉地看了上官铉一眼,“娇娇呢?”
“你若要寻她,恐要去摄政王府了,早在两月前,她嫁作?摄政王妃了。”
上官铉面容上依旧笑容如故,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仔细一想,距离上次在摄政王府见妘娇,已然过去了十日。
听闻上官铉不甚在意的语气,妘奕咬牙压住了心口的愤怒,笑了笑,“娇娇出嫁,她的嫁妆,你给了多少?”
话音一落,上官铉的笑,瞬间冻结在了唇边。
“没给?”妘奕眉头挑了挑,呵地笑了一声,“那正好,今日老夫前来,便是来收回清儿的嫁妆!”
“你……”上官铉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腰缠万贯的妘奕口中说出。
虽然嫁妆归出嫁女所有,然而,寻常人家也没有到女儿夫家讨要嫁妆的道理,更何况是作为皇商,几乎富可敌国的妘家!
再?者,妘氏的嫁妆,他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近些日子,御灵散销量极其的好,他想继续乘胜追击,只可惜,梵巽子?溢价飞快,他正急需大量钱银,断不可能再掏钱出来给妘奕了!
若那些拖着银款的贩药大户晚些回款,倒是可以千倍顶上这价值连城的嫁妆,但?他不乐意归还!
“大舅子?,妘家已经破落至此了么?你妹子尸骨未寒,你就到她的夫家,讨要嫁妆?”
“那又如何?我妘家便是富可敌国,若不愿意给的银子,一块银碎都不给。”
妘奕说着,从一旁小厮的手中接过?了一卷单子?,施施然地抖了抖,单子?瞬时敞开,密密麻麻一大卷,看得上官铉险些窒息。
这单子?,正好就是当初妘氏嫁过?来时的嫁妆单子?!
温润的妘奕,脸上的笑,终是敛了起来,冷冷道:“若我妹子葬在你上官家的祖坟,这些嫁妆,留给了你,也无妨,然而,你竟让她客死在外,还葬在了灵拓寺,成了无主孤魂!”
妘家不差钱,但?他就是不想让上官铉好过。
“哦,对了。”说着,妘奕又从一旁随从的手中抽一幅画出来,敞开,将纸张完完整整呈现在上上官铉面前,“认得这个块玉牌么?”
见到画像,上官铉顿时怔住了。
“这玉牌……”
这是妘清的玉牌,共有两个图案,乃玉牌的正反两面,正面的五瓣梅雕图案,他见过?,但?没见过?反面,然而,反面赫然刻着的“妘娇”二字。
这玉佩不知何时刻上了妘娇的名字,那便说明,妘清将玉牌,给了妘娇。
怎么也没想到,他遍寻多年的玉牌,居然在妘娇的手中!
在妘娇手中,就等于在傅瑢璋手里了!
上官铉舌尖不由得顶了顶上颚,当真?是失策了。
“看来,你只认得这玉牌,不认人了。”
见到上官铉的神色,妘奕心底一阵悲凉,提起妻女,一死一失踪,都没能让上官铉心有半点波澜,反倒是这个象征着妘家财富的玉牌,让他终于有了反应。
“清儿的嫁妆,老夫是要定了,就宽限你十日!相爷莫要以为老夫无权无势,便奈何不得你。”
他当真?是心疼他的妹子和她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妘娇,有一个这样丧尽天良的父亲,又嫁了一个同样没有人性的夫君。
他迟早得将她救出火坑的!
就不知道他手头上的证据,能不能换妘娇一个自由。
天知道,他掌握到这二人为了政斗,不惜利用巽毒的消息时,是有多愤怒!
既然他们正斗得火热,那他便添把火!
-
本来,上官铉只当妘奕撂狠话罢了,一介商贾而已,民?斗不过?官,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并未将妘奕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小厮来报,这才?知道,妘奕居然雇了上千人堵着了相府前,他若交不出嫁妆,便出不了这个门!
如若闹大了,谁都知道,他堂堂一国之相,居然私吞亡妻嫁妆,就成了天大笑话了。
上官铉气?笑了。
十日?十日后,这天下会不会易主还不知道呢!
上官铉慢悠悠进了书房,打开了密室的机关。
相府有密道。
否则,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躲过?傅瑢璋的玄龙卫,暗度陈仓?
-
这厢的傅瑢璋,在接到苏翊斐的信报后,搁置了去见妘奕的计划,转而迅速安排在京都城门以及大翟各郡郡城前的空地,搭了一个大台子,同时挖了一个巨坑。
百姓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忍不住出来围观了。
傅瑢璋一通明令下去,全国各地的玄龙卫按照指令,分头行动。
一部分人四处散播御灵散之害,同时鼓动民众前往围观。
一部分人按照规定时间,将抓到的各地贩药头目押往临时搭建的刑场,查获收缴的御灵散集中堆到了各郡城墙前的巨坑里。
等到戌时,夜色如墨,泼临而下,各地同一时间,统一点火焚毁御灵散,同时,将贩药头目斩首示众。
一时间,滔天大火,熊熊而燃,火光映照半边天,恍若白昼。
许多药贩子?没想到,玄龙卫早就摸透了他们的货仓,一直都伺机未动,就等命令一下,迅速直击要害。
御灵散全被没收,人也被控制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傅瑢璋负手站在城墙之上,婢睨着漫天大火,心情复杂。
前些日子,顾文轩带着几队玄龙卫到达南雍,传回信报,已经成功接触到了几个卖家,请示傅瑢璋定夺。
傅瑢璋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顾文轩的清名,与他痴迷医术的爱好,天下皆知,因此,南边水乡的商贾对他,颇是热情,虽有防备,但?不至于排斥。
他的进展比预计的要顺利。
鉴于此,傅瑢璋让顾文轩涨了三十倍的价钱,大批量收购梵巽子?。
比那幕后之人的价格翻了三十倍。
梵巽子?本就稀少,价格不菲,如今有人出天价,有些人忙不迭卖了,但?绝大部分人,待价而沽,不卖了。
这倒是出乎了众人所料。
这些年来,傅瑢璋从不拒绝别人送的钱财,积累下来,数额巨大,反正他没动过这些财物,如今这些死物正好都派上用场了,谁知竟是这样的效果。
反倒更好了。
谁也得不到。
这也给了傅瑢璋喘息的机会,因此,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清剿行动推上议程。
就是可惜了,不能看到背后之人气得吐血的精彩表情。
这些被焚毁的御灵散,是许多药贩的全副身家了,如今血本无归,顿时,哀声四起。
那些人跪在了城门下,对着傅瑢璋叩拜磕头,求他手下留情。
傅瑢璋不为所动,冷眼看着,既图不义之财,便不值得同情。
这些日子,他不余遗力在清剿御灵散,几乎可以想象,晚些时候等待他的,会有多少利益方奋起撕咬他。
又将是一场恶仗。
不管傅琰在这场浩劫里扮演什么角色,这都是他最后一次为他、为大翟了。
只可惜,还有几个大鳄没有抓着,预计还有近千斤御灵散下落不明,但?很明确,是集中在某些人的手中。
十日了,他都没有见过?妘娇,每日都有关于妘娇的消息送来,只是,她似乎大半日都在房内昏睡,其余时间,偶尔起来走动,偶尔绣绣花。
她的性子,本来就恬静,看不出异样,只是胃口不甚好,下人们都变着法子?做各种吃食,哄她吃。
这让傅瑢璋越发挂念了,深深吐息了一周,才?将翻涌的念想,压了下去。
很快了,背后之人,估计很快耐不住了吧。
另则,上官铉煽动朝中文官,弹劾他拥兵自重,私养暗卫,三番四次催他交出兵权,他都顾念着妘娇,都强忍下来了。
-
这厢的妘奕,听到手下的人一五一十的禀报城门所见,花白眉头挑了挑,讶然而道,“居然有这样的事?”
此举,利民,但?对傅瑢璋非常不利。
他似乎误解了傅瑢璋。
仔细再?回想,今日的大翟,在没有御灵散之前,大翟民?康物阜,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傅瑢璋功不可没。
思忖了片刻,他霍然起身,“来人,随老夫去城门。”
傅瑢璋没想到,妘奕会来求见。
妘奕正欲行?礼,他上前托住了妘奕的手,“舅父,不必多礼。”
这一声舅父,妘奕一怔。他以君臣之礼相见,傅瑢璋却以晚辈之礼相待。
他是妘娇的舅父,也不过?是一介没有功名的白丁,却得傅瑢璋这般重视,不用想,便知,傅瑢璋重视的是谁。
此刻,他心口欣慰之感溢于言表,敛了敛神,指了指城门下方的马车。
傅瑢璋顺着他的手势,往城下望了过?去,见到上官韬坐在马车前,向他挥了挥手。
听到妘奕道:“殿下,千斤御灵散,可收货?”
话音刚落,傅瑢璋黑瞳蓦地一缩,片刻,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有不可置信,也在思量着妘奕的目的。
“老夫实在见不得有些乱臣贼子?,太过嚣张,便花百万黄金,囤下了这些。”
“这两俩马车里装的,只是囤在京都货仓的部分,其余的,分散在各地,今日,老夫已传令下去,即刻送到玄龙卫手中,如何处置,悉随尊便。”
傅瑢璋若有所思地扫了妘奕一眼,下颌轻轻往火坑方向努了努,“百万黄金,就这样烧了?”
百万黄金,不是小数目!饶是财大气粗的妘家,这般行径,也依旧令人猜疑。
“烧。”妘奕爽朗大笑了起来,“你怕是不知,老夫还欠着上官铉一半的货款!”
若他赖账,若傅瑢璋给力,这烧的是谁的银子,还不知道呢。
他命人分多头与上官铉交易,前期交易时,给的定金极其丰厚,渐渐建立起合作?关系后,他便开始赊账,每次也都按时付款,这一次,几个分部同时向上官铉拿货,均赊账,一下子?,将上官铉的资金给套牢了。
正是比所有人都清楚上官铉的困境,他才?这般大摇大摆上门去要嫁妆,膈应上官铉!
傅瑢璋没想到,这妘奕,倒是个性情中人。
“殿下,老夫再给外甥女婿送一份大礼,如何?”
说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摞账本,递给了傅瑢璋。
傅瑢璋扫了一眼账本,心头莫名涌动了起来,似乎有预感,那会是他遍寻许久的东西。
得到授意,卫旦上前将账本接了过?来,傅瑢璋抽出一本,翻开一看,居然是南雍所有梵巽子?售卖的记录!
这些东西,其他人想要,很难。
因为南雍乃南蛮之地,地域保护意识非常强,又团结,异常排外,想要进去打探消息,便是经验丰富的玄龙卫,都没有辙。
但?妘奕则不同,他乃南雍商会会长,想要这些消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仔细翻阅,傅瑢璋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飞速地冻结,浑身发寒。
这里面采买的人名,都是化名,各色的都有,但?都有共同点,他们的画像,都是何正阳,然而,交付银票上的印章,都是妘清的印章!
妘清已死,她的嫁妆,悉数落在了上官铉的手中,可以支配她的印章的人,除了上官铉,别无他人!
他最不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今的上官铉,虽不是通敌,却已然是妘奕口中所说的乱臣贼子?,不止祸国殃民?,怕是,更是在肖想不该他肖想的东西了。
他依旧如上辈子?一般,成为了傅瑢璋与妘娇的死结!
-
轰轰烈烈的一场御灵散清剿行动,随着火坑里的火慢慢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基本告一段落。
苏翊斐早就拿着兵符调兵部署,做好镇乱的准备。
只要天一亮,那些没有来得及惩治的药贩,就会反应过?来了,再?加上,必定会有人煽动百姓,一场动乱,怕是免不了了。
苏翊斐异常地激动与兴奋,作?为武将,他已经许久没有上战场了,如今正摩拳擦掌中。
而傅瑢璋一言不发,独坐到了天明。
果不其然,就在天刚蒙亮之际,外头的烧杀声四起。
这些都是乌合之众,不用多久,便能镇压了。
反倒是宫里,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在此时,卫旦拿着卫暝派人送过?来的信报,冲了进来,“主子,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将王妃宣到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