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瑢璋疾步赶去了澜庭苑,沿路有不少奴仆拿着粘竿在抓蝉虫,被惊扰了的蝉虫,在枝桠上,疯狂鸣叫。
他恍若未闻,脑子里一片静默,像置身空旷无垠的雪地之中,白茫茫的一片,仿若世界都掏空了……
如?若留不住妘娇,那么,他如?此费劲,是为了什?么?
抵达澜庭苑时,他脚步顿住了。
全然不见?方才在书房里的恣意张狂。
亦步亦趋跟随在身后的卫暝,抬头看了一眼傅瑢璋,也不敢出声。
须臾,傅瑢璋才抬步走了进去。
推门进了他们的新房,妘娇正端坐在桌旁,梨花木梅花纹描金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袱。
傅瑢璋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小包袱上。
偌大的摄政王府,竟然没有什?么是她可以留恋的?
想带走的东西,就只有她来时的那一小点东西?
这样的认知,比方才卫暝禀报她要离开,更让他窒息。
“你,要去哪里?”傅瑢璋喉咙,晦涩得?像干涸龟裂的泥地,半晌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回娘家。”妘娇回答得?倒是干脆。
平日娇生生的,此刻,她是很恼怒的,话也比往日要铿锵了许多。
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妘娇下意识里说的娘家,是妘府,而?不是相府。
“我不许。”傅瑢璋缓步向她走了过去,垂眸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没我允许,你走不了。”
一听,妘娇越发气了,猛地站起了身子,小粉拳握得紧紧的,“除了不许,你就没有别的可以说了吗?”
“什?么理由都没有,你让我如?何安心??那些人,是我的父亲母亲!不是别人啊!”
“你说不让我认亲,我姑且相信你有理由,明知道我有父兄,但我不能认!我都听你的了,可如今,你让我背负不孝,连为亡母上一炷香都不许……”
妘娇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傅瑢璋见?到这样的她,心?口更是晦涩难堪。
“你母亲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是不许你去,只是,要晚一些,过些时日,我亲自带你去她坟前祭拜。”
烦躁就像逆鳞,拔又拔不掉,顺又顺不了,让他坐立不安,语气也强硬了不少。
“不要。”
若是之前,妘娇或许还会说服自己,但此刻,她不想。
一直以来,她与傅瑢璋之间,似早有牵绊,却又似有无法逾越的沟壑,总是没办法跨越过去。
这样,两人都极其疲惫。
如?若是其他,她都已让步,唯独这件事情,她不愿意再让步了。
更何况,她已经让过了。
见?妘娇也强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
眼里的倔强,似曾相识,让傅瑢璋心?口又是一阵钝疼。
如?今的妘娇,已然与从前不同?,与上辈子更不同?。
“至于,你父亲……”傅瑢璋顿了顿,“我不让你相认,是因为,他有通敌嫌疑……”
傅瑢璋缓缓阖了阖眼,“一旦罪证确凿,我会送他上断头台……”
闻言,妘娇缓缓抬头看着他,似乎对断头台三个字半天理解不过来。
须臾,她幽幽地收回了视线,将案几上的包袱理了理,用尽全力,撑着发软腿脚,慢慢坐回了凳上。
恍若方才傅瑢璋什?么都没有说过似的。
“这些日子,我会很忙……”傅瑢璋见?她这样反应,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旦问罪上官铉,他与妘娇的感情,就走到头了。
他比谁都不希望幕后黑手是上官铉。
妘娇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说实话,她心心?念念的家人,她都见到了,就盼着相认,盼着从此和和乐乐。
然而,天不遂人愿。
见?妘娇如?此反应,傅瑢璋弯了弯身,有些微微颤抖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理着她鬓边的青丝。
最后,缓缓扣上了她的颈,往他的怀里带,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在一切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摄政王府半步。”
他轻轻说着,手上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嵌入到他的血肉里。
妘娇也不挣扎了,整个人变得很安静。
这不是还没出结果么?
万一呢?万一她父亲不是罪魁祸首呢?
又或者,他有苦衷的,最后罪不至死呢?
这样想着,妘娇就平静了。
见?到妘娇这样,他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确认她没有其他情绪,这才松开了她。
正巧清月端了一碗燕窝进来,见?到傅瑢璋也在,急忙退到了门外。
傅瑢璋瞧见了,“进来。”
清月恭敬走了进来,行了行礼。
“端上来。”傅瑢璋指了指燕窝。
接过碗盏,傅瑢璋搅拌了几下,见?颜色不甚对劲,疑惑道:“怎么换梅汁了?没有桂花蜜?”
妘娇食用燕窝,最爱的就是拌桂花蜜。
清月回道:“王妃没甚胃口,不想吃甜腻的,今日膳房做了酸甜爽口的杨梅汁燕窝。”
傅瑢璋心?尖似被蜂扎了一下,闷闷钝痛。
她心情这般郁结了么?
没有再言语,勺了一口,喂到了妘娇嘴边。
妘娇低眉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樱红色,摇了摇头,实在乏力得?很,不想吃。
“试一口,若不好吃,再做别的。”傅瑢璋当她还在恼怒,轻哄道。
妘娇这才开口吃了。
没有特别惊艳的表情,比起其他东西,这个勉强能咽下去。
哄着哄着,妘娇也吃完了一碗燕窝。
“王爷,你忙去吧。”
从前,妘娇天天盼着傅瑢璋早些回来,今日,希望他早点出府,快点去查明真相。
“你在府里,好好的。”
傅瑢璋也不再继续逗留,交代好她,便出了门。
见?傅瑢璋前脚一走,妘娇就摸回了榻上躺着了。
今早起来,她就感觉特别乏力,没有胃口,甚至眼前也偶尔有些发白。
她都不敢说,她见了最爱的桂花蜜燕窝,居然有些想反胃。
可能是暑热的缘故,她这般想着,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没有声张。
谁也没有发现,妘娇的身子,悄悄在发生变化,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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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卫旦带回了太皇太后的情报,过往几年,她一直待在凤仪宫,与傅琰的关系谈不上亲密,没有与谁来往特别密切,每日作息也很正常。
简而?言之,太皇太后没有异常。
巽毒既然出现在她的手上,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他亲自带了人,再上普陀寺。
与此同?时,玄龙卫也在彻查所有普陀寺的所有僧人。
太皇太后正坐在小佛台前念着经,见?傅瑢璋来了,心?下沉了沉,只是,把持中宫十余年所练就的威仪,不允许她向傅瑢璋低头。
也许是报应,她自私自利,不顾已死的儿子,主动向傅瑢璋示好,才得?了报应!她若安安分分在凤仪宫,也不至于落到如斯田地。
思及此,她冷讽一笑,“怎么,处置哀家一个老太婆,居然劳驾你堂堂摄政王亲自动手?”
说实话,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会惹怒了傅瑢璋。
她为了拉拢傅瑢璋,真心?是为他的子嗣着想,不仅替他操持求子仪式,就连随身佩戴多年的求子玉香囊都给了他的王妃,还向普陀寺住持求了两枚求子平安符。
虽然劳累了那个寡妇,但她作为王妃,这些都是她分内之事。
谁知,傅瑢璋却发怒了。
傅瑢璋无视她的冷嘲热讽,将玉香囊与平安符往小佛台上一扔。
太皇太后垂眉一看,冷冷抬眸看着傅瑢璋,“你什?么意思?”
是因为这些东西,她才被软禁在普陀山的?
傅瑢璋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下巴往小佛台上的茶盏努了努,“你不是求平安么?用这平安符,泡水喝了。”
“啪”的一声,太皇太后将手上的佛珠放桌上一放,因恼怒涨红了一张老脸,“傅瑢璋,你拿好心?当驴肝肺便也罢,还要来折辱哀家?想要哀家的命的话,就不要再磨叽了!”
“你急什么呢?”傅瑢璋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本王若要人性命,给个痛快的,那都是赏赐。何况,只是喝符水罢了,你不敢喝?”
太皇太后气笑了,“原来你是怀疑哀家在平安符做了手脚。”
她确实恨不得?傅瑢璋不得?好死,好报哀家的杀子之仇,只是,凉王已死,她只是想苟活。
“哀家贵为太皇太后,已是大翟最为尊贵的女人,不管是傅琰当皇帝,还是你傅瑢璋将来当皇帝,哀家只要循规蹈矩,你们都得尊我为太皇太后。”
说着,她将两个平安符都放进了茶盏中,一上一下地颠浮着,慢悠悠地继续道。
“何必以卵击石,自断活路?”
反正她依旧无权无势,虚有徒名。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也坏不到哪里去,至少,太后的尊荣,她还是有的。
既然傅瑢璋觉得?,平安符有问题,她便喝给他看。
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茶盏,正准备喝的时候,外头玄龙卫喊了一声,“王爷。”
傅瑢璋的剑柄一伸,扣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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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龙卫来报,普陀寺死了一个沙弥。
他前脚刚来普陀山,正欲查平安符的事,负责绣制平安符的小沙弥就死了。
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反而?证明了太皇太后的清白。
如?若平安符里的巽毒是太皇太后下的,她早就可以让小沙弥从此消失,不必等?到怀疑她的时候才动手。
幕后之人,一定想不到,乖巧如妘娇,比谁都知轻重,遇事基本都会告诉他,与他有关的人与事,从不会自作主张。
更想不到,他识得?巽毒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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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玄龙卫还送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前期有人误导,让玄龙卫收集错了情报。
郯国太子压根都没有离开郯国!
更加没潜入大翟的说法。
等?于说,他们白白瞎折腾了一圈。
有人故意诱导他们,御灵散遏制不止的源头,是在郯国!
此时,傅瑢璋不由得脊背一直发凉,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居心?叵测。
一度他们都认为,是郯国不安分。
险些将此事上升到了两国纷争了。
一旦发生战乱,大翟会更加乱!
如?果他们不是查出了御灵散换了成分,如?果不是他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死死揪着御灵散查源头这条线,他们就入了对方的圈套了。
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当真是炉火纯青。
没有了郯国作为幌子,揣摩对方的目的,便更容易了。
傅瑢璋越发坚定了清剿御灵散的决心,迅速快马下了山。
按情报,妘奕应该也到京都了。
他要亲自去见?一见?妘奕,不管妘家进京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要主动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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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满地狼藉。
上官铉正在大发雷霆,“废物,让你们寻个令牌都寻不到!”
何正阳与暗卫恭敬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南雍那边的梵巽子货主,最近半月,居然坐地起价,价格翻了近三十倍!
本来,这玩意,就因稀缺而价格不菲,他却还要比从前要花多三十倍的成本去制造巽毒与御灵散。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御灵散已渐渐渗透到了军中,更被提那些官绅了。
再坚持十日,大翟便会乱成一锅粥,傅瑢璋到时候,顾头就顾不到脚,顾脚就顾不到头。
届时,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那些臣民对御灵散成瘾,只想沉迷幻界,哪里还有精力管这天下之主到底姓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越发捉襟见?肘了。
当年妘氏有一块玉牌,乃妘家的令牌,可以任意支取妘家在钱庄的银子。
然而,他暗中寻了很多年,都不知道被妘氏藏在何处这个块玉牌在何处!
就连妘氏逝世?后,他将妘氏的所有遗物都翻底朝天,都寻不着。
就在他又一股怒气泛起之时,随从匆匆跑了进来,“禀、禀报大人,妘家家主妘奕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