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斐将视线从傅瑢璋身上收了回来,继续审问,“谁训练你们的,在何处训练?多少人?”
“是教、教头姬娘。”玉梨答道,“在苑里。”
“院里?是何处?京都?”
玉梨摇摇头,她并不知那里是哪里,从进到出,都被蒙着眼,但她似乎没什么力气回答了。
“御史周贯周大人,与你有何关系?”苏翊斐又问,此人将玉梨送进王府的。
玉梨疑惑地抬了抬眸,“不、不识。”
作为货物的美姬或瘦马,其中被辗转几手都不知道,何谈知道买主是谁,大概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苏翊斐也只是循例问一问,博一个万一而已,见玉梨体力有些不支,他尽快进入重点,“送你进摄政王府的人是谁,交代给你的任务什么?”
玉梨眼神逐渐有一些涣散,“勾、勾|引摄政王,寻机等、等指示……”
见状,苏翊斐看向顾文轩,想他还有没有法子延长她的寿命,哪怕半刻钟都好。
顾文轩摇了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罢了,送她好走吧。”一直没有出声的傅瑢璋,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句。
向来他从未将人命放眼里,更没有好死或不得好死的意识,也许是因妘娇上辈子也曾有过与玉梨一样的遭遇,他动了一丝的恻隐之心。
可也就这么些,没有更多了。
苏翊斐领命,看向了玉梨,“你故里在何处?”
方才她交换的条件是,能葬回故里。
玉梨说了句什么,苏翊斐听不清,“你说什么?”
没想到玉梨竟然摇了摇头,“不、不知。想家,但不记得了……”
说罢,便彻底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这……”若不知她的故乡,如何兑现这个承诺?苏翊斐看向了傅瑢璋。
“厚葬了。”傅瑢璋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继续查她的身世,查到再移灵便是了。”
他还不至于对一个死人食言。
“是。”
侍卫很快就上前将玉梨抬走。
妘娇也不记得连自己的家人和故里,两人都有花型刺青标记,同样对过往失去了记忆,同样进了摄政王府,怕是并非偶然的。
只是,玉梨是三年前进来的,而妘娇是三年后,也就是徵禧十三年,中间差异了六年,这背后之人居然用了这么长时间筹谋!
若他没有提前寻到妘娇并带回府来,玉梨没有去辱骂妘娇,没有被他处置,那玉梨上辈子的人生轨迹又是怎么样的呢?对于他与妘娇的悲剧,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抑或她像现在这样,传不出信息,又收不到背后之人的指令,就这样像仓库落了灰尘的货物一般,困死在摄政王府的后院?
他仔细回忆,上辈子玉梨是一个什么角色,然而,他一点都想不起来,说实话,他对送进来的美姬,是圆是扁都未曾留意过,记不得玉梨很正常。
但今日也并非毫无收获。
起码知道了,妘娇上辈子的刺青,并非个例,极有可能有组织在背后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思及此,傅瑢璋面色更冷了,“所有送进王府的人,逐一彻查。”
不仅美姬,就连丫鬟侍女都查。
一旁的玄龙卫即刻领命,迅速分队进入院落各个厢房开始查,顿时整个后院躁动了起来。
傅瑢璋嫌太吵,蹙了蹙眉头,一旁的袁离见他这样神色,心下又是一抖,在玉梨死后,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生怕傅瑢璋会落罪,想着要将功补过,试探地道:“主、主子,奴、奴才也想搭把手。”
“嗯。”傅瑢璋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没将袁离的小心翼翼放眼里。
见傅瑢璋没有怪罪的意思,袁离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带人一同开始排查工作。
其实,对于袁离采取残忍的手段处置玉梨,傅瑢璋是没有任何看法的,除了妘娇,他并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就连他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他是不可能对玉梨的惨死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就连方才的那一丢丢同理心,也仅仅是因为妘娇。
更何况,若没有袁离发现玉梨的刺青,又警觉地向他禀报,他们也不会得知,妘娇的刺青并非仅此一例。
“派人盯紧御史周贯。”傅瑢璋忽然想到了道送玉梨进府的人。
“是。”又一队玄龙卫领命而去。
现下,一时半刻也不会这么快查出什么来,傅瑢璋便让顾文轩与苏翊斐先行回府,他自己往荔花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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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下半夜。
月牙儿高悬夜空,窗外时不时传来虫鸣之声。
对于后院发生的一切,妘娇并不知晓,她睡了一觉,发了汗,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都爽利了起来,终于不再晕晕沉沉的。
明月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过来案桌上,一旁放置了一面盛有桂花蜜的百花纹白玉碗,晶莹剔透的桂花蜜在烛光下透着精致的流光,诱人垂涎。
“姑娘,您吃一点吧。”明月以为妘娇又没有胃口,带有哀求语气。
从生病到现在,她未曾有胃口,如今身子见好,妘娇自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遂点了点头,“嗯,好。”
见妘娇愿意吃,明月喜出望外,麻利就给妘娇布置。
“呀,宣王的医术,当真是高明,姑娘这么快便好了这么多。”明月见妘娇吃得挺香,忍不住叹道。
“宣王?”妘娇疑惑地看向明月。
“是的,姑娘。”明月明媚一笑,“王爷对您是真真看重,竟请的宣王给您看病,宣王身份贵重,不轻易给人看诊的。”
妘娇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王爷豢养的笼中雀,玩宠罢了,谈不上轻重。”
“雀?”明月似乎不大理解妘娇说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再看看妘娇的碗,一本正经地摇头。
“不,姑娘,您肯定不是鸟儿。”
见到明月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妘娇也忍不住问她,“为何呀?”
“没有鸟儿会吃鸟窝的。”
鸟窝?她什么时候吃鸟窝了?妘娇愣了一下,看向面前的碗,反应过来明月说的是燕窝,妘娇再也端不住,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美的容颜如花盛开,露出了甜甜的小虎牙,眉眼弯成了苍穹之上的小月牙,璨似星辰。
明月见状,整个人都呆了。
就连走在门口的傅瑢璋见了,也怔住了。
原来她笑起来,竟是如此娇俏动人。
从梢间出来的清月,见到了傅瑢璋立在院落中,望着正在次间用膳的妘娇,急忙走了上前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傅瑢璋没有出声,静默望着灵动的妘娇,他多日不得安息,又忙了一整夜,已疲惫不堪。
甚是念想她,便走到了荔花苑来,没想到,竟见到了这般鲜活的她。
听到了清月的动静,妘娇与明月齐齐望了过来,见到长身玉立的傅瑢璋,均吓了一跳,没想到这都下半夜了,傅瑢璋还会到这里来。
双双急忙起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这时,傅瑢璋已经迈着大长腿,进了屋子。
听到妘娇也自称奴婢,他脚步一顿,一言不发地盯着妘娇。
他的眸色黑得纯粹,带着些许不虞,但终究也没发作。
明月急忙退了出来,留下傅瑢璋与妘娇二人。
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忽然又要独自面对傅瑢璋,妘娇莫名的心慌,架不住小心脏狂乱跳动,粉拳不知所措地悄悄揪住裙摆,惴惴不安。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傅瑢璋恐惧少了,慌乱多了。
只觉得傅瑢璋的眼神,就像三伏天里的烈阳,一寸一寸火辣辣烧在她的身上,实在令人难以忽视他。
度秒如年。
妘娇架不住他眼神的烤炙,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本王不能来?”傅瑢璋直勾勾看着她。
“天、天色已晚……”
未等她说完,傅瑢璋径直截了她半截话:“天色早点,本王就能来?”
“不、不是这样……”她连忙摆摆手,涨红了一张俏脸。
“那是怎样?”
傅瑢璋见她脸色好了许多,想来身子大好了,又难得见到这般灵动的她,便起了逗弄之心。
妘娇脸颊滚烫,不知如何应答。
“嗯?”傅瑢璋缓缓向她走近,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绯红如血的耳垂。
“是这样?”
他指尖的冰凉,妘娇不由地颤了颤,娇怯喊了一声:“别……”
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音,似猫儿小嫩爪,在傅瑢璋心尖上轻轻挠过。
似有若无间,撩人至极。
傅瑢璋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向她靠近,两人呼吸几乎交缠了在一起。
他贪恋地想要汲取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玉蕤香。
傅瑢璋的突然靠近,妘娇脑海闪过像那日在沂河镇他举剑飞身向黑衣人刺来的画面,让妘娇心头一紧,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见到她眸中突然涌起的惶恐,傅瑢璋疑惑地看着她。
毫无征兆的,傅瑢璋脑海里又涌现了上辈子梅林的那一幕,不断在他梦里出现的那一幕。
他似乎许久没怎么闪现这些画面了。
似想起了什么,他印证似的一把将她拉进了怀中。
脑海中夜夜戳戮他的心的画面顿时消失。
他轻笑出了声,“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