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镇,东大街,成衣铺内。
一双红酥手捏着绣花针,正在穿针引线,肌肤白得晃眼。
满脑肥肠的梁得正不怀好意地笑着,搓着手,向妘娇缓缓走去。
啧啧,光看那优美曲线,腰是腰,臀是臀,就勾人得紧。
梁得现在妘娇身后,俯身在她颈旁,深深嗅了嗅,独特馨香的女儿香充满鼻息。
“美人儿,你真香。”
一阵令人反胃的烟酒臭味,吐息在妘娇的粉颈边儿,她整个人吓得急忙往一旁躲了躲。
这才发现,不知梁得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见她闪躲,肥腻的大手一把将她摁到了一旁八仙桌上。
“你放开我!”妘娇带着哭腔,奋力地挣扎。
小身板剧烈颤抖着,像正在经历狂风骤雨摧残的娇花儿,无助而茫然。
她只是前来成衣铺出手刚绣好的刺绣,因她针法新奇,掌柜给多一倍酬劳,让她绣多几个花色。她便坐了下来描补了起来,一时间耽误了些时辰。
孰料,就被带着宠妾前来采买的梁得碰见,悄声尾随她进了内间。
梁得乃沂河郡的员外,家财万贯,后院妻妾无数,荒淫无度,早就觊觎妘娇已久,如今逮着机会,哪里会轻易放过送到嘴边的猎物?
外间的成衣铺掌柜,听到了动静,探了探头进来,见到是梁得,迅速又躲了起来,假装看不见。
就连跟随梁得而来的小妾,僵着身子立在外间,听着内间的动静,又气又妒,却也不敢吱声。
梁得的亲姐夫乃沂河镇的县令,他梁得在沂河县就是一土霸王,无人敢惹。
妘娇见到如缩头乌龟一般缩躲回去的掌柜,心底一阵绝望。
“随了我,做我的十八姨娘,保你高床软枕、吃香喝辣,不比你守寡强?”
色眯眯的眸光,像一头饿狼一般,上下打量着妘娇凹凸有致的身段。
光臆想着身下的香肌玉体,已足以让他无比亢奋。
“我不要!”妘娇拼命想要挣脱,但她压根抵不过男人的力道,“救命啊……来人啊!”
柔弱美人越是哭得梨花带泪,越挣扎,他越兴奋。
狞笑着,抬手,一把撕破了妘娇的外裳。
妘娇惊恐而绝望地抬眸,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滴落在朱红色的八仙桌上,悄无声息。
以前那么多次,她都堪堪躲了过去,今日怕是再也躲不过了!
慌乱挣扎中,她摸到了一旁针线篮里的剪子,举了起来……
见状,梁得猛力箍住了她的皓腕,缓缓眯起眼,神色狰狞,“你想杀我?”
说着,手上的力气,逐渐在加大,似乎下一瞬就能捏碎妘娇那纤细的手骨。
疼得妘娇闷哼了一声。
这娇滴滴的声音,在梁得听来,就像是勾引似的,再也忍不住,俯身向妘娇压去……
妘娇绝望又惊恐,拼命挣扎、躲闪。
“咳咳咳……”
梁得身后传来剧烈而沙哑的咳嗽声。
那咳到肺都要蹦出来的痰响,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被扰了兴致的梁得,被迫起身,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谁啊?”
见到门口有一个面容槁枯的老妪,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近,没好气地喝了一声,“死老太婆,看什么看?赶紧给本公子滚!”
“放开她……咳咳……”老妪声线像破败枯叶在地上摩挲的声音,苍老而糙砺。
妘娇这才发现,是她的婆母周氏,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哀求了一声,“婆母,救我……”
梁得闻言,看看那老妪,又看看妘娇,狞笑了起来,捏住了妘娇的下巴。
“半只身子跨进棺材的人,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救你?”
周氏拄着拐杖,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势却不弱,“这肺痨病,半、半只身子跨进棺材不假,正好死前能拉个垫背的……咳咳……”
“肺……肺痨?”梁得迅速松开了妘娇,捂着鼻子,吓得闪躲到了墙角,嫌恶地道:“你、你……你给我滚远一点!”
周氏往妘娇走去,梁得不由自主地往反方向躲,生怕被她染上,“站、站住!”
周氏像是没听到一般。
看看妘娇,又看看周氏,想到她们婆媳同住一屋,日夜相近接近,也不知道这美人有没有染病……
染病的肺痨美人,再美也是毒啊!
想到这,梁得所有旖旎心思全都没了,如见鬼一般,捞起外套夺门而出,连滚带爬的。
危机解除。
周氏冷漠地看向了衣裳不整的妘娇,冷冷骂了一句:“妖精,不守妇道!”
妘娇咬着牙,不吭声。
白皙娇柔的小手,紧紧地拽着破烂得不成样的衣襟,止不住地发抖着。
在周氏怨恨的目光下,妘娇缓缓半蹲,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幂篱,戴上,将那花容月貌与一身婀娜风姿遮掩了起来。
即便再落魄,她的举止都带着几分娴雅,与寻常村妇完全不一样。
看得周氏心底又窜起了一阵无名火,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哪里是当贤惠媳妇的料!在乡里乡村,美貌不但不能吃,还招祸!
“跟我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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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成衣铺,外头正艳阳高照,刺的妘娇眼前花白了一下,随后,暖烘烘的。
她顿时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又一次得救了。
可是,下一次呢?
她每日都活在战战兢兢里。
就因为她长得美,又是寡妇的身份,肖想她的男人,不计其数。
男人们对她垂涎欲滴,女人们对她嫉妒眼红,她的日子,过得比旁人要艰难。
成衣铺里发生的事,动静不小,街上的人,大多都知道了,见到妘娇出来,便开始指指点点。
“看吧,何家的这寡妇,一副狐媚样,四处勾搭,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
“可不是,若不是她整日顶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四处招蜂引蝶,哪里会被野男人盯上?”
这些中伤的话,已经不是妘娇第一次听了。
她依旧承受不住。
僵立在原地,迈不开腿脚。
这世道就是这样,明明女子就是个受害者,明明犯罪的是另有其人,可世人依旧将罪名归到女子的身上。
一声声,一句句,将她诋毁得体无完肤。
走在前头的周氏,听着这些话,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妘娇,被人群围着,一动不动。
那么纤纤的一个人儿,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熙熙攘攘的市井之中,清丽脱俗的妘娇,如从九天之上坠落凡尘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美得让人一眼难忘。
落难美人,楚楚可怜。
周氏心头有过那么一瞬的怜悯,但一想到死去的儿子,心底那股怨恨,压都压不住地往外冒。
她缓缓走进人群,立在妘娇身旁,愤恨冷厉地环视了一圈,一字一字道:“谁还敢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围观的好事者,见到了周氏,知道她是十八里乡闻名的泼妇,没敢惹她,纷纷散开。
周氏回头瞪了妘娇一眼,“还不走?留在这丢人现眼?”
两人往家里走去。
“你就这般闲不住?非要出来招蜂引蝶?”周氏回头剜了她一眼。
妘娇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正是因婆母病重,小叔子在外地营生不归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她绣了些花样拿去卖了都还不够买药钱,没办法了,才留在成衣铺帮店家绣多几个花样。
若按往日,她不会在外逗留这么久的。
但她没有开口解释,三年前起,她就知道,嘴巴长在别人那里,从没有她申辩的余地。
直到回到了家,她进了内屋,周氏刻薄尖酸的嗓音仍然继续着,“你这丧门星!若不是娶了你,我儿会把命搭上?!”
说起此事,周氏就恨得咬牙切齿!
三年前,她的大儿子何正耀,满身血淋淋地带着毫发无损的妘娇回来,说这是他新娶的媳妇,让她好生对待,说完便断气了。
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可,那女人醒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仅什么都不记得,还长着一张桃花脸,惹来了那些鳏夫寡汉、地痞流氓,险些失节!
这女人被人如何糟蹋,她是不会心疼,可,她不能让人糟践她儿子的名声,她只能护着她!
“为什么死的的人不是你?”
如往常一般,周氏一辱骂了起来,便不依不饶的,“我苦命的儿啊……”
周氏病得气息短促,声音有些虚弱,骂声依旧能传进妘娇的耳朵里。
正在屋内更换衣裳妘娇,听到这些话,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再看到那几乎被撕碎的外裳,仅剩的那点傲骨与自尊,几乎碎了一地。
她哆哆嗦嗦地蹲坐在床沿,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
这些话,太难听了。
字字诛心。
自从她睁开双眼,就看到自己身着缟素丧衣,这些人告诉她,躺在棺材里的,是她的夫君。
在这陌生的环境,看着陌生的人,她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她的夫君是谁,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就连她是不是真被那所谓的夫君所救,都不清楚。
身无长物,除了一个云锦缎面香囊外,就只佩戴着一枚的玉牌,上头刻着“妘娇”二字,那玉牌晶莹剔透、水头盈足,一看就不像是这穷乡僻壤的人会有的东西。
她知道,也许这是能证明她身世的东西,所以,她藏得紧紧的,想着有朝一日能走出沂河镇,可以寻到亲人。
然而,她这般姿容,给她招了祸,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多不胜数,她吓得连门都不敢久出,别说走出沂河镇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她想要逃离,可,她压根不识路,又身无分文,不知往哪儿逃。
她拼命绣刺绣,想要拿去卖,存一些盘缠,将来能多一分生机。
往常她上街,都是趁人多,早去早回。
今日,想到常年卧病的婆母,终究是她救命恩人的母亲,需要不少钱治病,心一软,便留在了成衣铺帮掌柜修补花色,想要挣多一点银子。
结果,险些出事了。
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有可能是往后无尽岁月里的缩影,她浑身发抖。
周氏彪悍又刻薄,十里八乡的人都忌惮,虽日日恶语相向,至少还是护着她的,也能护着她。
但,始终会有一天,周氏病逝,便再也没有人能护得住她了,届时,她不是落了个人尽可夫的下场,便是被掠去当某个狗男人的妾。
当真是没有活路了。
想着想着,妘娇眸中的悲呛,渐渐放大,再放大,薄浅的眼睑再也承载不住这些悲伤,凝结成一颗颗泪珠,坠落,碎裂,一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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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摄政王府。
像往常一样,侍卫端来的安神汤,傅瑢璋淡淡扫了一眼,没有接,直接上了榻。这玩意喝不短时间了,没用,还不如不喝。
他一闭眼,毫无意外地,又陷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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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徵禧十五年。
摄政王府,荔花苑内。
一双胜雪玉手,捏着香箸夹起一粒香,置于鎏金缠枝香炉。
缕缕烟雾,几许清新又奇异的香气,在房中蔓延。
美人缓缓回身,面容如画,一袭抹胸红裙曳地,春光半露,如烟薄纱之下的婀娜娇姿,若隐若现。
橘黄色烛光,缓缓摇曳,如纱朦胧,她的眉目,且娇且媚,上前勾着他的腰封,缓缓向床榻而去……
春衫缓缓滑落,一路春光胜景,直至坠落在地。
光滑若腻的蝴蝶骨上,一株红梅刺青,绚丽如霞,栩栩如生。
一股独属于美人的玉蕤香,撩拨人心。
香肌美人,不外如是。
傅瑢璋不可思议地看着梦境里的自己,弯身将美人横抱而起,眸色微动。
夏日徐风轻轻吹,芙蓉帐中,鸳被翻浪。
床前的红罗幔帐,如烟浮动,仿若氤氲的千条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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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瑢璋猛然惊醒,蓦然睁开眼,微微一怔,转头环视了一圈,这是他的房内,不是在荔花苑。
竟是一场春.梦。
即便是梦醒,心头依旧萦绕着那令人心神荡漾的滋味。
梦里的那个名为妘娇的女人,不过是臣子送的众多侍妾之一,偏偏他独独迷恋她那且娇且软的身子,当真是荒诞又可笑。
梦里的容颜,是他从未见过的人。
却夜夜入他梦。
比起夜夜恶梦,这个梦,简直就是旖梦。
三年来,一直恶梦缠身,这一夜,居然做了一个好梦,倒是稀奇了。
傅瑢璋下了床,趿履,往净室走去。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
两名侍卫推门而进,行了行礼。
“主子,那刺客招了。”
语气平淡如斯,毫无波澜,正是他的随身侍卫卫暝。
“是凉王的人。”另一道雀跃的嗓音响起,补充道。
想要刺杀傅瑢璋的人多如牛毛,当中,最想要傅瑢璋死的便是凉王,每每抓到凉王派来的刺客,傅瑢璋都会命人剥皮做成灯笼,送去给凉王。
想到又可以剥人皮做灯笼,一同随侍的卫旦,正在门外兴奋得摩拳擦掌,就等傅瑢璋一声令下。
听完两人的禀报,傅瑢璋拎起外裳披上,不甚在意地道:“杀了便是。”
卫旦猛然抬头,满脸惊讶和略略失落,只是杀了?不剥皮吗?
一旁的卫暝也微微讶然,抬头见到傅瑢璋精神颇好,惊喜地问道:“主子,昨夜,您睡得可好?”
傅瑢璋微微颔首,比起往常,昨夜确实算是香甜。
想起梦中人,他心头莫名地漾起一阵怜惜。
怜惜?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练就铁石心肠,记事以来,便不知悲悯为何物。
从他母妃丢下年仅四岁的他,懦弱地选择吊死在冷宫的横梁之顶开始,他便恨极了母亲的懦弱。
此后十数年,不管多艰难,他的念头只有一个,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活下去。
能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脚下踩踏的,是无数的白骨。
从三年前开始,他每晚做着同一个梦。
一个夜夜凌迟着他的恶梦。
没有一日安生。
梦的最后,他竟为了那个女人悲极而亡。
而他,压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更何况,不过是侍妾,一个以色事人的玩物而已。
荒唐又无稽。
他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女人,让他如此催心裂肺。
傅瑢璋那一双过分好看的冷眸,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卫暝二人。
“本王让你们寻的人,寻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