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上?车,余扶寒就被抱住了。
他?艰难的从顾黎戈怀中抽出一只手,“干嘛呀?”
顾黎戈把头埋在他?肩窝,闷声笑?了几下:“直播我看了。”
余扶寒气呼呼的:“都?怪荣涅,如果不是荣涅把电源拉了,我就能说出来了。”
顾黎戈抬起头,从下至上?看着他?,瞳孔里闪烁着不明的亮光,“就这么想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伴侣?”
余扶寒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他?顿了顿,又忍不住生气:“都?怪荣涅!”
顾黎戈把他?抱紧了,“嗯,都?怪他?。”
余扶寒兀自生气了半天,直到车子上?路,他?才反应过来,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顾黎戈:“买东西。”
余扶寒歪头看着他?:“什么东西?”
他?这样做的时候,耳朵又悄悄冒了出来,在头顶上?左右乱抓,顾黎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感慨这两只“大耳朵”的手感真是非常好:“花。”
余扶寒疑惑:“买花做什么?”
顾黎戈只是不紧不慢的揉着他?的大耳朵,“到地方了你就知道。”
余扶寒没多?大好奇心,闷闷的说了声“哦”,就低头自顾自生闷气。
都?怪荣涅!他?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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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了下来,秘书下车去抱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回来,降下挡板递到了后车,随后又升起车中间的挡板,眼?不见为净。
密闭的车厢内逐渐弥漫开康乃馨的香味,浅淡的花香不比其他?浓烈的味道,若有似无的勾着人的鼻子,芬芳馥郁、香气扑鼻。
余扶寒抱着那束花,一开始还不明白这白色小花是用来干什么的。
车子停在了目的地。
他?下车一看,动作倏地愣住,看看面前的牌子,又看看怀中的花束,无师自通的明白了什么。
他?刚生出点犹豫,顾黎戈就牵着他?的手往前去。
“走吧,带你去见我母亲。”
余扶寒走过那块挂在铁栏杆上?的牌子,上?面金漆的字迹从他?余光飞快掠过——西城墓园。
过年的时间,墓园里比平常多?了几分烟火气,处处闻得见焚烧过后的纸钱味,墓园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两者混杂在一起,拼了命的往人跟前凑。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脚下踩着的泥土有些?湿润,泥泞沾染上?青石阶两边。
这儿的天气似乎永远也不会晴,天空阴沉沉的,半边青半边灰,有几片云晃晃悠悠的浮在空中,掺杂上?一点雾白。
走过冗长的阶梯,余扶寒突然?有些?胆怯,停在原地止住脚步:“我可以……去看她?吗?”
顾黎戈陪他?一同等在原地,闻言突兀笑?了,“想什么呢?你当然?可以,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了。”
余扶寒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到了两座墓碑前。
顾黎戈看着左边,“这是我母亲。”他?的目光又转向右边,“这是我外公。”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悲伤和痛苦,有的只是接近漠然?的平静。
余扶寒低头看去。
左边墓碑的照片上?,是个很美的年轻女人,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笑?容灿烂,眼?型和顾黎戈如出一辙。
右边墓碑的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板着脸,一脸的凶相,看着不太好说话,看向镜头的目光却隐隐透着柔和,透过镜头在看拍照片的人。
莫名?的,余扶寒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荣涅跟他?说过的一句话——每张照片都?有自己背后的故事,哪儿像表面这么简单啊,我的小祖宗。
顾黎戈静静的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半晌才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是个冷血怪物?对自己唯二的亲人,却一点也不感到悲伤。”
他?说的是唯二。
因?为在他?心里,始终只有这两人是他?的亲人。
余扶寒没问他?,他?的父亲在哪儿,躬身把那束花放在了墓碑前,恭恭敬敬的拜了拜。
他?不问,顾黎戈却要开口说:“她?原本是要葬在顾家的,再怎么说,她?名?号上?也是顾家主母。——知道我成为顾家家主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余扶寒很配合的问:“是什么?”
顾黎戈:“把她?从原来的坟墓里移了出来,搬到了这儿,我不会为她?感到悲伤,我只觉得高兴,她?死了,也是解脱了,毕竟这是她?人生最后几年,每一天都?在哀求的愿望。”
余扶寒起身,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握住了他?的手。
顾黎戈的声音倏地一顿,又稳稳的接下去了。
“这是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儿,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
他?的小猫,应该永远快快乐乐的。
他?不该被那些?藏在泥泞中的腌臜事玷污,他?应该永远快乐幸福,无忧无虑,高兴了笑?、生气了闹、吃饱了玩、困顿了睡……
那些?黑暗中的肮脏,他?一件也不应该知道。
余扶寒握紧了他?的手,在此刻突然?就懂了他?心里面想的什么,认真道:“可是我想知道,顾黎戈,你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
“……”
他?侧头看了眼?余扶寒,语气是某种控诉似的委屈,新奇得很:“你现在都?没有记起我。”
余扶寒张了张嘴,恼羞成怒:“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嘛!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一只猫怎么想嘛?!”
顾黎戈捏捏他?的掌心。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如果真的想不起来,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他?也都?还记得,他?会一件一件的告诉给他?的小猫听。
顾黎戈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墓碑。
照片定格了女人笑?容最灿烂的时候,之后发生的所有悲剧和苦难,都?与此时的她?毫无瓜葛,她?走的干干净净、无所牵挂。
顾黎戈从小就生在一个标准的豪门家庭中。
他?母亲萧然?对顾黎戈的父亲一见钟情,不顾对方结过婚,甚至有两个孩子,执意要带着巨额嫁妆下嫁过去。
当年的顾家虽然?也是一方富甲,却远远比不上?A市豪门巨头的萧家,这桩婚事,严格来说是顾家高攀。
顾黎戈的外公,也就是当时萧然?的父亲格外反对,却拗不过宝贝女儿,只能依了她?。
他?们成婚的那天可真是轰动全城。
现在提起来,也能有人想起这一场几十年前的、童话般的婚事。
萧然?爱的轰轰烈烈、彻彻底底。
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对她?却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有了萧家在背后支持,顾家很快就挤进?了A市,貌似和谐的婚姻持续了两年,顾家的生意发展越来越大,顾父的野心也越来越大。
他?老实了两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那张皮囊下丑恶的嘴脸。
顾黎戈的外公到底是年老了,被一个小辈骗了过去,最后不仅丢了命,还弄丢了这偌大的家业。
顾父却凭借萧家成了新的A市巨头。
顾母当时怀着顾黎戈,悲痛的打击之下险些?小产,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等到她?从打击中回过神,顾父早就把萧家吞吃了个干净,她?成了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而这个时候,她?也终于发现了顾父的嘴脸。
但为时已晚。
顾黎戈才刚出生,而顾父也不准备放过她?,萧家刚出事,如果他?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跟萧然?离婚,那岂不是落实了外面的谣言,萧家出事与他?有关。
所以顾父把萧然?囚禁起来,甚至打断了她?的双腿,对外宣称她?身体不好,从不见人。
萧然?的精神从那之后一直不太正常。
顾黎戈七岁时,她?从楼上?摔下去,楼梯下刚好是个大花瓶。
一场完美的意外,不是么?
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一直有专人看守的萧然?会独自出现在楼梯口,也没人能解释,为什么楼下刚好有个花瓶,那碎片怎么又能直接割断她?的大动脉。
外人知道的只有报纸上?刊登出来的,顾父为此伤心欲绝的新闻。
顾黎戈闭了闭眼?,把所有情绪都?抛开。
他?好像一下回到了小时候,他?站在楼梯上?,看着母亲倒在血泊中,手捂着颈侧,双目失神的看着他?。
她?嘴唇不断蠕动,好像在说什么。
顾黎戈从楼梯上?下去,看见她?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微弱的声音从喉咙口挤出来。
“儿……儿子……小戈……”
这个后半生都?是悲剧的女人,临到头了,还在念叨她?的儿子。
也是,她?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余扶寒握紧了他?的手,“顾黎戈,你在想什么?”
顾黎戈“唰”一下睁开眼?,从那段久远的记忆中回神,瞳孔中的阴霾甚至还来不及散去。
余扶寒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半晌,才伸手把他?抱住,“你看,不管是什么,都?过去了,我在这儿呢。”
良久,顾黎戈轻轻“嗯”了声,反手抱紧了他?的腰。
他?的小猫说的没错。
那些?事都?过去了。
他?成年后不久,顾父也因?意外去世,律师打开保险柜,却发现遗嘱上?写的不是顾父三个“好”儿子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早就被他?们遗忘的——
顾黎戈。
甚至有人都?不知道,原来那个住在老宅后面的瘦弱小孩儿,是家主的儿子。
他?们一直以为,那是个乞丐,或者下人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