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顾黎戈。
角落里的人只露出一只鞋尖,但余扶寒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只裤腿他曾经趴上去过很多次。
余扶寒的思绪被吸引过去一点,下意识开始猜测他来这儿是想干什么。
……不会又是来要猫的吧?
他怎么天天阴魂不散追着来要猫!
余扶寒捂着受惊的小心脏,思绪乱七八糟的发散,想了很多原因,可一直到围读会结束,顾黎戈都没有现身,安静的在角落里听完了他们读台词,又在灯光亮起时悄无声息的走了。
仿佛从没有来过。
灯光恢复正常亮度,工作人员撤下角落架着的摄像头,几位演员打了招呼,一一从门口出去了。
余扶寒也打算出去找荣涅算账,却被工作人员叫住了。
他推门进到房间里时,王导正在摄像机前观看方才的录像。
他喊了声:“王导,您有事找我?”
王导把视线从屏幕前挪开,拿了只烟出来,“介意吗?”
余扶寒摇头:“请。”
王导点燃那只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指了指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你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发现了吗?”
余扶寒虚心求教:“您请说。”
王导倒了一下带,切到他的镜头。
“你不怎么喜欢演戏,我说的对吗?不管是那天试镜,还是刚刚,我找了一下你的戏来看,然后我发现,你不喜欢演戏。”
余扶寒看着他。
王导说:“你一直都没入戏,演技好却不爱演戏,所以才入不了戏,因为你从根本上就没有热爱这个东西,就像一台机器,演的很完美,让人挑不出错,却又太刻板。”
他顿了顿,把猩红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当演员吗?”
余扶寒垂眸,似乎是在为难。
他的模样极具欺骗性,这样安静不说话的待在暖色调混杂冷白的灯光下,一半像是冰冷完美的大理石雕塑,一半又有些细腻的柔和。
余扶寒:“硬要说的话,是为了梦想。”
很敷衍的回答,也很中规中矩,大部分明星都会说出这样的回答来。
王导一摊手:“你看,你不喜欢到连编一个用心的回答都不愿意。”
他揉了揉额头,苦恼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我是真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在想什么。”
余扶寒眼睫微微颤了颤。
其实原因简单也庸俗。
为了钱。
余扶寒是只没什么大本领的猫妖,他没见识还脾气大,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唯二忤逆本性做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演戏。
荣涅说演员来钱快,所以他就做了演员。
梦想的话……其实也能勉强擦上点边。
他的人生梦想有两个,一是数不清的小鱼干山。
二是找到被他弄丢的小铲屎官。
然后把受尽欺负的小铲屎官养好。
养人需要钱,他就赚了很多的钱,等找到人了,把人叼回去藏起来,让坏人再也找不到他,让他能够每天和他待在一起,不用再为了一点食物,这么辛苦艰劳。
余扶寒坐上保姆车时还有些恍惚。
但一看到荣涅那张欠揍的脸他就回神了。
余扶寒乱发脾气:“荣涅!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给我签了合同。”
态度之嚣张,完全看不出当初就是他一眼也没看,直接签了合同的,结果被坑的。
荣涅把编剧转达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就被气鼓鼓的猫祖宗从车上踹了下来。
猫祖宗把车窗摇下来:“你自己打车回去,我暂时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荣涅:“……”
不和讨人厌的经纪人共处一室的方法只有一个,猫祖宗顺着窗户爬进了顾黎戈的公寓。
不到下班时间,顾黎戈是不会回来了,他可以安静的待在这里。
翻窗进来时,他不小心摔到了一盆植株里,猫猫形状不好洗毛毛,他就变成人,临时从顾黎戈衣柜里捞了套衣服换上,去盥洗室洗小肉垫。
砰。
外面突然传来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正在偷摸洗爪爪的余扶寒被吓了一跳,谨慎的探头出来看。
刚刚他摔进去的花盆从柜子上摔了下来,泥土和里头栽种的绿植破开,干净的地板上瞬间散开一堆脏污。
余扶寒噔噔噔跑过去看了看。
陶瓷花盆碎的很彻底,东一片西一片,没碎开的瓷块上也有皲裂的纹路。
完全拼不起来了。
闯祸的余扶寒垫着光脚,尽量不踩到泥土,小心的在花盆旁边蹲下来,伸手努力扶了扶。
砰。
被他扶起来的哪块摇摇晃晃的支撑几秒,又倒了下去。
余扶寒:“……”
他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差!
先是被荣涅坑,然后又想起了一直杳无音信的小铲屎官,接着跑来清净片刻,还不小心摔碎了个花盆。
他边想边祈祷,希望不要很贵,不然他真的赔不起。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声线是华丽的,嗓音微微喑哑的低沉,像大提琴的琴弦拨动,从指尖倾泄出的乐声,在寂静的室内陡然响起。
余扶寒身子一僵。
顾黎戈怎么在这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完了,他打坏了人家的花盆,还被逮了个当场。
“你是谁?转过来。”
余扶寒僵硬的转过头,干巴巴道:“……嗨。”
顾黎戈微微眯起眼睛:“余扶寒?”
连客客气气的余先生都不叫了,绝对生气了。
他的视线从余扶寒僵硬的脸上,移到他身后摔碎的花盆上。
“你……”
余扶寒楞楞的跟着重复:“啊,我?”
顾黎戈:“你在做什么?花盆怎么碎了?你怎么进来的?”
质问三连。
余扶寒余光瞥到他进来时打开的窗户,灵机一动,磕磕绊绊的解释道:“我来找余鱼!嗯……他跑了,我出来找他,结果看见、看见他打开了你公寓的门,然后……”
他顿了顿,绞尽脑汁圆谎:“然后进来就发现余鱼打碎了花盆。”
余扶寒在心里捏了把汗,悄悄松了口气。
他可真厉害,临危不乱,还能随机应变出这样的谎话。
简直是完美的谎话,顾黎戈一定不会怀疑的。
一定。
……希望他不要怀疑。
余扶寒根本不敢对上顾黎戈的视线,脚尖悄悄在冰凉的地板上垫起来,远离泥土。
顾黎戈的视线黑沉沉的,开口问:“猫呢?”
余扶寒脑子空白了一瞬。
猫?什么猫?猫哪儿去了?他怎么知道?
他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猫说的是自己。
对呀,他说他是追着猫进来的,猫还打碎了花盆,可是现在就他一个人,猫在哪儿?
余扶寒下意识移开视线,“猫,嗯……猫跑了!他打碎花盆就从窗户那里又跑出去了,就是窗户那边。”
顾黎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瞳孔漆黑如墨,丝毫光亮都映射不进去,像风雨欲来前的天空,积压着满满的灰云,阴翳、晦暗,好像再大的暴风雨也无法洗刷掉那双眼里的黑暗。
气氛诡异的沉默片刻,他转身,脚步声远去,随后又响起。
啪。
一双拖鞋被丢到余扶寒面前。
“穿上。”
余扶寒看了看那双尺码大一些的毛绒拖鞋,心虚没说话,乖乖穿上了。
顾黎戈去书房拿了遗落的文件,又出门去了。
他只留了句话,“走的时候把门关好。”
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揭过去了。
余扶寒有些不可置信,盯着顾黎戈的背影,琥珀色的瞳孔里浮出狐疑。
他真的不追究了?也没有怀疑什么?
余扶寒下意识不愿去想某个可能性,把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精湛的演技,瞄了眼地上的脏乱差,刚退下去一点的心虚又成倍翻涌起来。
他用脚趾踩了踩暖和的毛绒拖鞋,拿了干净的扫把把土和花扫了。
想了想,他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小花盆,把土和绿植装进去,放回原位,才目不斜视的溜了。
顾黎戈回来时第一眼瞥见的,就是窗边焉焉的绿植。
罪魁祸首乱七八糟胡搞了一通,地上的尘土都没扫干净,缝隙里还有些微,绿植换了个很小的花盆,被胡乱埋了进去,瞧着平白有一种委屈巴巴的感觉。
顾黎戈低头看着那盆植株。
他一点都不相信余扶寒说的话。
那小骗子演戏很好,真到了撒谎的时候,又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连身上还穿着他的衬衫这件事都忘了。
顾黎戈早上出门时忘带了文件,下午回来拿了一趟,没想到在客厅逮到了一个……意图不轨的人?
他说是猫做的,脸上的心虚都快溢出来了,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讲话也结巴。
问他猫在哪儿,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脸上浮现出震惊,又掩饰的开口解释。
顾黎戈对撒谎的人,容忍度一般为零。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在他面前漏洞百出,被他戳穿后手忙脚乱补充的样子可笑又狼狈。
头一次,他没有戳穿一个人谎话。
顾黎戈很好奇,他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