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一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宁州地方官员的注意?。
在?宁州这样的沿海地带,人们除了基本的打渔和农耕,那便是靠出航走商做生意?来维持生计了。即便如今倭寇横行,但不少人为了养家糊口也依旧会铤而走险搏上一搏。出海走商,城中的人员流动本来就大,即便偶尔出现几个新鲜面孔倒也不奇怪。
是以?乔装成商队秘密出行到的宁州的司徒修泽自然而然就被?这群庸碌懒散的地方官给忽视了。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在?这座小小的沿海城池中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这倒是便给予了司徒修泽极大的方便。
虽然此行是打着剿灭倭寇的旗号,但他的心里都清楚这一切不过就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与皇位失之交臂的他如今就是一条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
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谁才是这大梁真?正的主人!
想着,司徒修泽眯了眯眼眸。
只不过在?他实施真?正的计划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个重要人物。
*
石超已经足足十日?没?怎么合过眼了。
来这之前他信心满满地同楚王殿下夸下海口保证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然而到了实地他却发现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城中的守卫有一半都是一群残兵败将,至于?剩下的另一半即便手脚健全?但也是一群疏于?操练的怠惰之人。仅凭这样一盘散沙如何能打得过有组织有纪律的倭寇?
而宁州的这群官员似乎对于?剿灭倭寇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大。比起如何应敌他们似乎更在?意?自己今天吃什么喝什么。
每次他去寻州丞、知府商量应敌之策时,对方就开始找借口推脱跟他打太极。不是家中老母病了需要侍奉就是自己病了起不来床。
一开始他还真?信了对方的说辞,可连续几次之后,他便知道?这群人根本就是故意?的!
妈的,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他本想逼对方配合,却不曾想态度一强硬这群不要脸的地方官就开始哭天喊地的卖惨。
对方如此操作,他再怎么发怒也无济于?事。简直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怎么看怎么觉着憋屈。
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这群人根本不听调度。是以?,即便手握着数千精兵的石超此时也只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来宁州这么多日?不仅连倭寇的老巢在?哪儿都没?找到,还被?这群人耍得团团转。城中的倭寇就像烧不尽的野草,哪怕抓住了一批处决了,却仍旧有千千万万的人冒头。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这群冒头的人当中竟然还有不少是大梁的百姓!
他不明白,这群人为何要去当贼寇与那些?倭人为伍。
眼前一堆毫无进展烂摊子本就让人烦心,再加之朝廷那边时不时地施加压力,这就让石超更加憋闷了。
许是这些?日?的孤立无援,他竟不由自主地怀念起了叶淮。
虽然他从前对叶太监监军一事有些?不满,也确实想过到了宁州要支开对方自己一个人领兵打仗。可眼下真?真?正正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却开始觉得焦头烂额了。
要是这个叶鸿福在?就好了。这个死太监心思深沉诡计多端,又是个喜欢不按常理?出牌的,想来定能解决眼前的难题。
……
那日?遇袭之后,不仅是叶鸿福,跟在?他身旁的那两个随侍也不见了踪影。
他也曾派人四下寻找过。然而把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是人,就连尸体也没?找到。宁州事态紧急,之后他便也放弃了寻找。
想着,石超不由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叶太监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报——”
一名?小兵急急忙忙地奔进营帐,“将……将军,不好了!”
石超见状不由拧了下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代,代王来了!此刻正押着一群倭寇在?大营外?呢!”
“什么?!”
闻讯,石超虎目大张。来不及多想,他随即起身,“带路!”
二人疾步走出营帐,还未到大营外?脚步却突的一顿。
只见军营外?直愣愣地站着一个人,玉色直身长衫手持檀香洒金折扇。这通身的打扮瞧着像是某位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与这肃杀的军营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代王司徒修泽。
虽然已经从手下人那儿得知代王来宁州的消息,但当石超真?正见到眼前人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不由吃了一惊。
天景帝薨,一个月前宫内就传讯让代王回京,然而南边突降暴雨,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农田,包括泰州在?内整个南直隶全?部罹难。出行不便的代王便上书要留守泰州治理?洪灾。
眼下泰州的灾情应该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可代王却没?有回京反倒来了宁州……这到底是为何?
石超虽是楚王司徒修筠的附庸,但对于?代王、楚王两派之间的政斗却不甚清楚。他向?来只听楚王一个人的话,说白了就是一个司徒修筠指哪他就打哪的莽汉。
即便知晓代王此次来宁州的目的不纯,他也根本想不到其中的关?窍。只因他那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的脑袋向?来只关?心练武打仗操练兵士,从不思考朝堂政治背后的博弈。
是以?,当司徒修泽突然出现在?大营前,石超竟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手足无措之感?。
当然,这份踌躇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的就调整好了心情拿出了平倭大将军的气势,表情戒备地看着眼前人:“代王殿下,您怎会在?此处?”
就见司徒修泽合上了扇子,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本王自然是来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石超拧了拧眉,“代王殿下莫要跟石某打哑谜,石某乃一介武夫,听不懂你们这些?文人话里的弯弯绕绕。”
司徒修泽没?有接话,只拍了下手。石超不解,刚想继续追问却见一群五花大绑的人被?代王的手下驱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只一眼,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这些?人是……
不会错的,就是那个八字胡!这群人就是那日?夜里放火偷袭大营的那群倭寇!
一想到那日?营地里的惨状,石超就不由怒火中烧。还不等他撸起袖子上前揪着人的衣领打,下一秒,清朗温润的男声在?耳旁响起——
“这些?倭寇是本王在?启程回京的路途上碰见的。”
闻言,石超定了定神。虎目顿时变得犀利了起来。
回京的途上碰见的?这怎么可能?
从泰州出发回京根本不需要经过宁州,代王当他傻吗?
正当他欲开口戳穿对方那拙劣的谎言之时,却见司徒修泽垂下眸子,俊逸的脸庞浮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因为南直隶突发水灾,本王都没?能回京见父皇最后一面。眼见着灾情缓解,本王好不容易能回京了,却不曾想路途中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着,他倏地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看着石超,语声严厉:“石将军,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石超:???!!!
司徒修泽这番先声夺人的骚操作直接把石超给整蒙圈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对面又传来连珠炮似的呵斥话语——
“三弟封你为平倭大将军派你来宁州剿匪,可你非但没?将此事解决竟然还让倭寇给逃了?要不是本王半路擒住了这群人,他们眼下就在?泰州作威作福了!”
“食君俸禄自然得为君分忧,可你看看外?头这些?饱受倭寇骚扰的百姓,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你对得起三弟,对得起朝廷给你的俸禄吗?”
司徒修泽作为“皇家戏剧学院”的一级演员,其演技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就见他目光清正,语声郎朗,脸上竟看不出一丝刻意?针对。仿佛真?的只是不满石超的办事不利,真?的只是在?为民?担忧罢了。
这要是换做聪明一点的人估计早就看出来他的把戏了,可他遇上的对象却偏偏是心思简单的石超。
石超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作为一方将领,他的责任感?以?及保家卫国的决心是非常重的。
这些?日?子他本就因为没?能好好完成楚王交代的任务而感?到内疚,眼下司徒修泽的一番话无疑是雪上加霜,更让他无地自容。
虽然不明白代王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来说这番话的,但此时的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人家说的全?部都是大实话。
“代王殿下……是,是臣有愧于?朝廷!有愧于?楚王殿下的信任!”
也不知是因为司徒修泽过于?正气使然,还是因为石超本就心中有愧,一时间他的自称也从先前随性的石某变成了恭敬的臣。连带着将对方先前说的“在?回京路上遇到倭寇”的拙劣谎言都给抛在?了脑后。
看着对方满是懊恼和悔恨的脸,司徒修泽微微偏过头,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了几分了然。这样的情绪不过须臾一秒,他的面上又恢复成先前的凛然。
“石将军也不必过于?自责。此事你虽有过但也并非完全?无功。”
闻言,石超倏地抬头,愣愣地看着眼前正气斐然的俊逸青年?,就听他沉声道?:“那倭寇狡诈凶残,一日?不除宁州的百姓便一日?生活于?水火之中,本王既然见着了便不能不管。”
“所以?本王决意?,在?回京之前助将军一臂之力。定将这倭寇扫平,还宁州一方太平。”
话末,就见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只有这样本王才能心安,才能在?百年?之后有颜面面对父皇。”
听完司徒修泽的一番话后,石超不由张大嘴巴,心中默默赞叹——
为了百姓,代王甚至连亲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此等胸襟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朝中诸如左相冯朗之流甚至还处处诋毁代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着,他随即抱拳道?:“代王殿下深明大义,实乃大梁之福,大梁百姓之福。臣……惭愧!”
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唐钧不由在?心底里同情石超。
王爷的嘴就是骗人的鬼,这位石将军竟然还真?信了他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傻,还是他们王爷的演技高?超。
当初得知先皇宾天的消息,他家王爷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哀伤,而是想方设法地找借口拖延上京。从这一点看来,不论身处何种情况,他们王爷永远都会做出最正确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人是现实的,是心狠冷血的。但也的的确确是做大事的。
虽然目前朝政由楚王把持,局势看上去似乎对他们极为不利。可究竟鹿死谁手,现在?却还不得而知。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此次的宁州之行或许是一个让他们能够扭转颓势的重要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