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宅院内。

躺在地上嗡鸣的不仁,旁边蹲了一个同样浑身漆黑的一团。

和不仁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林芝。

林芝双眼微眯:“我这不养闲人。”

小黑愤恨地跳到窗台上的花盆旁边,里面的大花正舒展着枝叶吸收月华,感知到陌生气息的接近,大花瞬间坚硬。

“它的血可以炼丹,你?呢?”

林芝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板,“从这里到明霄宗不远,你?应该认路吧?现在过去还能找到你主人哦。”

小黑在桌子上转了两圈。

跳到窗外。

院子里支着两个药草架,在月色下散发出清浅的药香。

小黑的体型骤然变大,当场表演了一个吐火。

林芝脸色更差。

“谁告诉你?这些?药草是可以直接用高温烤的?”

哪怕在夜色下也不难看出这些?药草被烤成了干枯的颜色,甚至有些?发黑。

小黑呜咽了一声不敢说话。

“本来我没打算留你?,”林芝看着它在自己眼前变小,拎着他的后脖颈到了房中,“现在你就留在这打工还债,等你?什么时候还清这些?药草的损失,你?才能走。”

小黑团成一团缩在大花旁边,目光呆滞。

虽然它本来也没想着走,但是怎么觉得事态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

张若无从梦中醒来,里衣被冷汗打湿。

他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只是和从前不一样的事,梦里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鲜血与寒冷,多出了林芝的身影。

原本不堪的记忆,也因此添上了几分亮色。

张若无容色稍霁。

明霄宗主峰。

掌门张子明已经闭门谢客多日,他的住处每日只有张若无进出。

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了苦苦哀求。

虽然张若无每天都会去看他,可不管张子明说了什么,他的神情都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才过?去了半个月,张子明的身体已经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虚弱,元婴初期的境界也岌岌可危。

张子明深知,自己曾经因为冲击元婴失败而伤过一次根基了,此次要是真的跌下去,此生再也没有复起的可能了。

他每日都换着不同的策略,企图唤起张若无的温情。

可是小时候的张若无有多好哄骗,此时的张若无就有多油盐不进。

张子明想要用温情来打动张若无。

他想,张若无白发蓝眼,身边从没有过?朋友,在明霄宗中也被很多人不喜,他们都暗地里叫他怪物。

他从来孤身一人,他应该会很珍惜和自己的这一段亲情。

张若无打开?大门,一道阳光从室外倾泻而入,又很快被挡在门外。

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张子明服了丹药,来维持自己表面的气色。

他脸上带着最无?懈可击的笑容,亲切地喊他:“若无,你?来了。”

“长大之后你就不怎么喜欢跟我说话了,小时候你?分明还很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跟我分享你修行中的大小事……看来孩子大了,终究还是渐行渐远了。”张子明叹了一口气,故作伤心。

张若无并不接话,霜色的眼瞳中带着冷嘲。

他的眼神仿佛有着洞彻人心的力量,在他这样的眼神之下,张子明心中的算计和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有些?慌张。

近乎是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

小时候的张若无也曾有过?极其依恋他的时候。

哪怕被他按在白玉池中放血,他的眼中也盛满了对他的信赖。

张若无幼年就生活在明霄宗的后山,那里有着一成不变的风景。

小时候时常满心欢喜地来和他分享:山间飞过?的鸟有着美丽的雀羽;偶然间追着一只兔子看见了一窝小兔子……

当时的他是怎么说的呢?

张子明回忆起当时自己的神态。

不屑之中带着不耐烦。

彼时的他正着急寻找能让张若无心甘情愿做一个行走药草的方法,还深恨于他这样的血脉,为何偏偏让他化成了人形。

对于张若无眼中那些琐碎而无?关紧要的日常,他根本不感兴趣。

他曾说:“你?是半妖,想要活下去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现在,回去好好修炼。”

然后他们之间的交集便越来越少,除了每月一次的放血时间,张若无都一直呆在属于他的小山洞里修炼。

张子明心头一梗。

并不觉得有多愧疚,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挽回这个“儿子”的希望好像有些?渺茫。

想清楚这一点,张子明脸上勉强挂上的笑容又淡了下来。

见张子明终于不再跟他东拉西扯地说废话,张若无才缓缓开?口。

他看着被供奉在殿中的画像,画中女子他从未见过?。

落在张子明口中,也只有一句淡淡的,死了。

“我父亲是谁。”

张子明冷哼一声,“是我把你?养大,我就是你的父亲!”

张若无冷冷地看着他,神色如刀。

张子明本来还面不改色,故作镇定。

可是他很快就感到血液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仿佛千万虫蚁撕咬,想要冲破血管。

他呼吸一窒,几乎不受控制地蜷曲着身体在地上打起滚来。

“你?似乎还看不懂现在的局面。”

“我能让你?活,自然也能让你?死。”

张子明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张若无的一片金色的衣角。

他不得不承认。

现在的张若无,和从前已经没有了半分相似之处。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的身份。

但他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不过?是个血脉肮脏的贱种!

“我不知道……”张子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眼中闪动着恶念。

他躺在地上大笑道:“你?娘就是个贱人,她骗了我……我待她如珠如宝,她当时肚子里却早已怀了你?!”

“哈哈哈,你?不仅是个半妖,还是个血脉肮脏,不知道是谁生的野种!”

“我亲手杀了那个贱人,到死她才说出她的身份,苦苦哀求我把你?养大……哈哈哈,张若无,你?该谢谢我,没有一把将你?捂死!”

“我把你?养大,如今你?却这样对我……白眼狼!”张子明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你?娘也是,你?也是,你?们都是一脉相承的贱种,白眼狼!”

张子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仰天大笑,鬓发散乱,活像个疯子。

但很快,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血脉开?始遍布了四肢,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扼住了咽喉,他大张着嘴,双目突出,很快便没了气息。

张若无的眼中染上血色,翻涌着煞气,大火在他身后燃烧,猩红的火舌舔舐着殿宇,吞噬了整座山峰。

火光映红了天空。

他近乎行尸走肉一般地到了丹霞峰。

明霄宗敲响了警钟,众人手持法器急匆匆地赶往主峰,唯他逆行。

他没再刻意遮掩那一头有些?扎眼的白发,行走其中换来旁人的纷纷侧目。

他只是莫名的,突然很想见到林芝。

来到熟悉的客舍,推开门,里面陈设已空,屋内也没了那一口始终燃着火炭的小炉,始终弥漫在屋内的清淡药香已经消失不见。

一双苍白得不似活人的手按在门上,长久地没有动静。

她最终还是不要他了。

张若无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眼前的画面似乎又变了,遍地是烈焰与焦土,仿佛炼狱。

他浑浑噩噩地来到山顶。

湖水澄澈如新,日光正烈,浮光跃金,周遭树影婆娑,那一天林芝递给他可以遮掩发色的丹药,问他可能护她周全。

他曾认真地想过,要怎样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可此时想来已经毫无意义。

她已经不再需要他。

这个世间没有人需要他。

“若无?你?怎么会在这。”

身后传来白方虎的声音。

“那边出了事,都在往那边赶呢……我也得过?去,”白方虎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落在耳中听得不甚清楚。

“对了,林芝搬到山下住了,走之前给你?留了信,不知道你?在何处闭关所以拜托我转交给你?。”

张若无猝然转身。

白方虎被他眼中的血色与煞气镇得一时忘了言语。

“信呢?”

白方虎讷讷地上前,递给他。

信封是最常见的式样,只是封口处别着一株尚且泛着新绿的药草。

信中词句简单,不过?寥寥几语。

“张若无,出关来找我,记得带上诊费。镇上聚贤堂的八宝鸭,麦香阁的酥油鲍螺都很不错,记得带上;来时再从白方虎的药园里薅两株绛朱仙草。”

后面还附上了一串地址。

白方虎还欲劝导几句,“宗门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想的,你?也不要太心焦……”

但抬眼看去,方才还如同修罗降世的张若无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和,眉峰微蹙,带着些?疑惑。

“你?的药园在哪儿?”

白方虎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指了路。

转眼张若无便消失在眼前。

白方虎还呆在原地思考,药园?他问药园做什么?

张若无去了一趟行知堂。

宗门起火,虽然只祸及主峰一带,但还是被许多人视为不详,行知堂中只剩下一个年轻的执事守着,看起来空荡荡的。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长串的牌子,都是曾经挂在最高?处的“天”字号任务。

迎着执事震惊的眼神,他淡声道:“兑换。”

作者有话要说:小张为什么要先去一趟行知堂呢。

因为他有点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