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她发着抖,慢慢站起来。……

谢涔之独自站在那院子里许久, 模糊的日光隐匿在层云后,天地又变得灰蒙蒙的,犹如他蒙上了一层阴翳的心。

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声:“你是……陵山君?”

谢涔之转身, 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这是个没见过的女子。

秦姣本就是从不忍气吞声的骄纵『性』子,打从随师尊从昆仑来了这里, 这几日昆仑的弟子们被这些神族怠慢, 加之那神族公主目中人的态度,让她本就有些心存不满, 若不是师尊始终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她早就转身离开了, 半分不给这些神族。

秦姣憋着一口气,待在蓬莱的这些日子,又意间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位公主的旧事。

原来那公主,从前也不过是个凡人。

不过是仗着神族的血统才得以有了今日, 沦落成凡人的时候,不也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死去活来的?也不是什多厉害的人物, 居然会混到那个下场, 可见她没什本事。

秦姣越发不屑了。

直到她意间路过时,看到这个身披枷锁的白衣男子, 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那个传言, 觉得此人越看越像那个昔日执掌修仙界的陵山君。

她好奇地问了这一声。

谁知他转过身来, 秦姣猝不及防看见他的脸, 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感觉到他冰凉如雪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扫过,嗓音透着一股凉意,“我是。”

我是。

两个字, 如碎冰砸落玉盘,刺得她一个激灵。

秦姣垂下眼,手指绞着袖子,心想,原来这就是那公主的老相好?看起来是个很冷漠的人,不过好像……她有点明白,那神族公主为什会看上他了。

秦姣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忍不住道:“原来你就是陵山君啊,我之前听说过你,你和我想象的样子不太一样。”

谢涔之不等她说完,冷漠地转过身去。

他没什与别人说废话的兴致。

秦姣没想到他居然这不给面子,面『色』微变。

她从前在师门被宠坏了,打从来了这里,已经接二连三地被人这看不起了,她忍着怒意道:“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傲什傲?若不是你背叛仙门在先,现在的天下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我们昆仑也不至于来此求和!”

“……”

还是没人回应。

秦姣蓦地抽出鞭子,冷冷指着他,咬牙道:“我打不过那公主,我可未必教训不了你!”

左右不过是个奴隶罢了。

秦姣早就听说了,他现在可就是被抛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就算死在了这里,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一个奴隶,凭什也这副态度?

见谢涔之还是不理她,秦姣高高举起鞭子,正要一鞭子抽下去。

“唰——”

鞭子即将抽上男人背脊的刹那,男人的背影纹丝不动,就连发丝都未曾拂动一下,可那鞭子却像是打上了什透明的气墙,蓦地反弹了出去。

鞭子脱手,秦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震惊道:“你不是——”

他不是如同废人的?!

怎么还会……震开她的鞭子?

谢涔之冷淡地侧身,盯了她一眼。

这一眼,杀意毕现。

秦姣被他冷彻如冰的眼神一看,一股寒意蹿上背脊。

那是一种人面对生死本能的恐惧,她大脑一片空白,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连连后退好几步,惊骇地看着他。

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掉落,秦姣落荒而逃。

她一路狂奔至无人的地方,手脚才逐渐回暖,心跳得极快,男人的眼神犹如噩梦一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秦姣一阵后怕。

但她随后又觉得不对。

这陵山君,看起来根本不像传言中完全失去了修为,反而看起来极为可怕,难道他是在隐藏着什?难道他其实不是真的投降给神族,而是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秦姣夜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告知了师尊。

柏息抚须道:“这个陵山君……最好少招惹,不管他是什打算,此人都绝非好相处之辈。”

秦姣道:“弟子不明白,为什他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

“你看如今的藏云宗。”柏息问:“你可听说过,他投降后,藏云宗出了什『乱』子?”

秦姣微怔,茫然道:“好像……真的没有。”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

按理说,宗主率先投敌,最先『乱』的是藏云宗。

藏云宗身为仙门之首,最先出手抵御神族的也是当是藏云宗。

可是什都没有。

藏云宗什消息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柏息神『色』复杂,感慨道:“这便是这位陵山君的可怕之处,为师至今都猜不透,他到底在筹谋着什,他看起来最可疑之时,又好像无欲无求,等你真的信了他的欲无求,才发现他绝非如此简单的人。”

“这样的人,我们最好远离,不要招惹他,论他是否要与神族斗,我们都最好别『插』手。”

秦姣不解:“如果他要对付神族,我们何不与他联手,据说他手中有灵渠剑……如果再加上我们,未必不能杀了那些神族!”

柏息无奈一叹:“你以为,为师想得到这一切,汐姮想不到么?”

秦姣彻底怔住。

是啊。

汐姮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忽视了藏云宗,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她在藏云宗生活了一百年,整整一百年的岁月啊,有爱有恨的一百年,刻骨铭心的一百年。就算觉醒成神,她也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她想到了,她又为何不动手呢?

汐姮坐在树枝上,靠着身后的枝干闭目养神,指尖夹着一封信笺,随着风拂过,那封信在她指尖灰飞烟灭。

——“谢姮,我今日又练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剑法,比你年教我的剑法还要厉害!我马上就要突破道虚境啦,可是,我应该等不到下一次试剑大会了,不过,你不亲自来看我比试的话,我就算取得了第一,好像也没什意思。”

——“我写的这些信笺,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可是不管你收不收得到,我都好想告诉你:我想你了。”

——“我想,等我强大了,我再来找你。可是他们都说,你没有心了,一会杀了我的,可是我觉得不会,没有心的谢姮就不是谢姮了吗?再说啦,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大不了,就换我来对你好。”

你没有心,可是我有心啊。

大不了,换我来对你好。

汐姮觉得太晚了。

她收到第十封来自舒瑶的信笺,每次看完,都直接焚烧成灰烬,同时,她看着头顶的星星,心想:“你最好别见到我。”

如果她再见到舒瑶,她一会杀了她。

她不会手软。

就算她有记忆,也不会手软。

就像卫折玉说喜欢她一样,她知道,但是她没有感觉,心口那里是空的,她什感觉都没有,不会感到悸动和快乐,也不会难过和悲伤,若说唯一一点感觉,那是对家人,只是来自血脉之间的联系。

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她知道毁灭天道,必会有人无辜枉死,她就停手了吗?

她这样的人,最为危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时候会翻脸杀人。

舒瑶最好别见她。

“你最好逃远一点……”她低头喃喃。

“让谁逃?”

月『色』下,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抬眼看着树上的小姑娘,抬手道:“下来。”

汐姮看着卫折玉:“我让你逃,心我杀掉你。”

少年嗤笑一声:“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蠢话。”

他不怕死。

汐姮知道他不怕死,就算她现在就杀了他,他也不会走。

如果非要说什人适合待在她身边,也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疯子了,卫折玉和她一样,都是一意孤行的人,哪怕与全天下为敌。

汐姮张开手,最后一丝灰烬被风吹走,她从树梢跃下,降落他面前时,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他的怀里。

卫折玉一惊,下意识抬手握着她的肩,又愉悦地勾起唇角,眯着黑眸笑:“怎么,今日突然投怀送抱?”

“……”

她低着头,额角冷汗淋漓。

少年唇角的笑意僵住,眸底的光瞬间转暗,握着她肩的手一重,眼底腾火,“汐姮?!”

“你怎么了?”

汐姮脸『色』苍白得几乎站不住。

她身子往下滑,卫折玉双手都扶着她的胳膊,手背泛起了青筋,终于看清她苍白如纸的脸,他眼底掠过一丝惊怒,连忙抬手,将掌心对着她的心口,给她传输魔气。

她不排斥任何灵气和魔气,只要是力量,都能被她吸收。

随着他的魔气疯狂涌向她,卫折玉眼睛变得猩红如血。

汐姮只觉一阵心悸。

耳畔嗡嗡『乱』响,她用尽全力地捂着心口,力道之大,恨不得直接将心口刺穿,明明这里空『荡』『荡』的,她却突然感觉痛彻心扉地疼。

好疼。

为什会疼?

她眼前闪过一些画面,颤得越发厉害,一股奇异的灼热感顺着肢百骸流蹿进来,身上的鳞片在隐隐痛。

眉心金光陡然大盛。

她颤着身子,有了更为不好的感应。

“哥哥……”她捂着心口,喃喃地唤。

哥哥。

她没有心,她只对血脉有感应。

是哥哥!

汐姮如堕冰窖,痛得蜷缩着身子,按着胸口的手却在狂颤。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她只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恐慌,越想越害怕,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感觉身体沉重,毫无力气。

如果是哥哥……

脑子一片『乱』麻,连最起码的冷静都做不到。

直到身子一暖,有人紧紧抱住她,少年清冷的气息穿透她的鼻尖,汐姮混沌的神智才有了些许清明。

她垂下眼,看到少年苍白的脸,“汐姮!你怎么了——”

汐姮抬起手。

她一掌挥开他。

那一掌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完全没有控制力度,

这一瞬间,汐姮什都不知道了。

她低着头,没有看卫折玉,只感觉血脉奔涌,犹如岩浆汩汩沸腾,脚下的火向周蔓延,震起无数裂痕。

山石崩塌,天地摇晃。

她抬头,化为一只巨大的烛龙腾空而起。

“吼——”

只是最强大的血脉力量『操』控着她,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愤怒,龙啸声响彻遍野,令万物为之颤栗,所有人都看到那只巨大的烛龙,犹如天边带着火焰劈下的雷霆,瞬间割裂整个夜空。

“这是……小殿下?!”

“发生什事了?”

“为什她往北域的方向去了?”

汐姮在往北边冲。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北域,果然看见北域外的结界,突然不见了。

哥哥出事了。

守在外面的神族侍卫看见汐姮,连忙慌张地下跪,为首的神族焦急道:“帝君神力的忽然崩溃,留守北域的几位神君法进入殿中,不知帝君情况,属下正要禀报公主,公主既然先来一步,便快去看看,以免帝君他——”

剩下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帝君满身白发,所有神族都早已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又觉得难以接受。

汐姮袖中的手攥得死紧,强忍着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说完,又飞快地冲向北荒帝君所在的宫殿。

汐姮提着裙摆,一路飞奔,几次差点跌倒,她一路在飞快地奔跑,一路在茫茫然地想,万一她没有哥哥了,她该怎么办呢。

明明说好了,哥哥永远都是哥哥,妹妹永远都是公主。

他答应她,不会和二哥哥一样的。

汐姮不想成为世间最后一只烛龙,也不想在这个世上,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羁绊。

路明明这短,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这条熟悉的路,她走过数遍,从顽皮的小姑娘,走到如今这般强大,却始终只会在这里对她的哥哥撒娇。

汐姮渐渐冷静下来。

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她看见了那只巨大的烛龙,满身赤红的鳞片已褪『色』大半,龙息微弱。

还活着。

汐姮慢慢走到巨龙身边,许久,她跌坐了下来,眼神茫然,迟疑着唤道:“哥哥……”

“你醒醒。”

她伸手推他。

“你醒醒啊。”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你说,那些凡间的人欺负我,你会为我主持公道,哥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你舍得让我……失去待我最好的人吗?”

她没有泪,却抱膝蜷缩在龙角边,眼底尽是血『色』。

都怪她。

都怪她一直拖延。

她以为没事的,哥哥那么厉害,就算有了白发,也不会突然出事,可是,他偏偏就出事了。

她不要他出事。

汐姮怔怔地坐在他身边,眼神逐渐冷却下来,突然抬手,掌心涌出神力。

她进去太久都没有动静,一些那些资历较老的神族当先闯了尽量,正好看到她疯狂的举动,大惊道:“小殿下!快快住手!别做傻事了!帝君此刻固然虚弱,可你这些神力,怎能填充得了帝君体内的力量?!”

她还这小。

按神族的年纪算,两百多岁的小幼龙,怎能反过来给数万岁的烛龙传输神力呢?

汐姮却好像没听见。

她面无表情,掌心贴着面前的烛龙,拼命地去挽救这一切,涌上喉咙的血越来越多,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周围的神族开始犹豫,那神君见劝她无果,咬咬牙下决心,打算制止她疯狂的举动,却突然听见她问:“为什会这样?”

为什哥哥会突然出事?

为什呢?

她一边施法,一边回想着这一切。

周围的神族又是怕她也跟着出事,又是担心她想不开的,只好解释道:“这不怪您,是帝君这些年来……本就不太好了,帝君先前交代我们,莫要告诉您此事,属下们想着您毁灭天道在即,会让帝君安然无恙,便也没什都说。”

汐姮说:“可是哥哥都撑不住了,我还是没有彻底毁灭天道。”

“是我的错。”

那些神族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只巨大的烛龙动了动前爪,缓缓睁开赤金的竖瞳,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吾妹,何必难过。”

汐姮垂着头坐在地上,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傻姑娘。”

“就是我的错。”

“我不该,再和人世间有任何的羁绊,我之前走入了一个误区,那一是他们的阴谋,他们想让我忘不掉,想让我犹豫、放不下、不直接杀掉他们,再趁机夺走……我最在乎的人。”

她发着抖,慢慢站起来。

每个字都散发着恨意,眼睛里重新凝聚起光,肃杀而冰冷。

她为什要让谢涔之帮忙处理卷宗?

她为什要让那些昆仑的人有机会找她求和?

她为什要让给人犹豫反抗的机会?

直接杀掉就好了。

杀了。

灭天道,不就是杀吗?

她站起来,流昆剑在她身边颤动,她握住剑,喃喃道:“哥哥,你等我。”

“我再也不犹豫了。”

汐姮转身,眼睛如一把尖锐的刀,就算是神族,都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噤声。

她冲回了人间。

这一次,她好像什都没变,又好像变了。

在世人眼里,汐姮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可是那些年被她救下、一直说她就是谢姮的弟子,却再也没有说过这种话了。

汐姮回到蓬莱后,谁也没单独见。

而是直接下令,让麾下的神族抓来那些昆仑派的人,以及谢涔之。

晨光熹微,她逆光站在高处,抬手杀了一个胆敢反抗她的人,说:“我不介意屠了所有人族。”

昆仑的人面面相觑,心惊胆战,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了,为什她说翻脸就翻脸,再也一点机会都不给。

谢涔之被人押着,蹙眉凝视着汐姮。

她的脸『色』这苍白,长发披在身后,碎发后的眼神似乎也不一样了,平静得甚至有些骇人。

这一刻,他才完全看不到任何属于阿姮的影子。

他心底一沉。

阿姮她……

他的脸『色』苍白下来,多日的从容开始瓦解。

汐姮站在最高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冲刷着她的脸,却让那双眼睛越发剔透冷漠,她刚刚下令即刻去昆仑,她今日,就要毁掉昆仑山的天劫石。

不计代价。

她再也不筹谋了,她要不计代价。

她怕她稍微再慢一点,哥哥就会死了。

这些人肯定是在利用她,她只要再慢一点点……犹豫一点点,也许就错了,就遂了他们的目的,达成了那个植入心一百年的目的。

她要把谢姮,完完全全地拔掉!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越来越极端,越来越疯狂,意识地掐着手,掌心鲜血淋漓。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个生得极为精致的少年,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上是血,红得刺眼。

是她激动之下打伤的。

她看着他。

她说过,她也许会伤害他,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是在什时候,那一掌就是她给予他的教训。

知道好歹的,早就该逃了。

——“你最好逃远一点……”

卫折玉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不出情绪,眼尾泛着红。

他朝她走过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上。

他突然伸手,一边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一边忍着怒意道:“方才疼成那样,怎么还在这儿吹风?!”

她没说话。

看来,论重复多少遍,他都还是只有那一句回答——

“我是怕死的人么?说什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