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涔之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心碎裂。
少女冷漠地抬起下巴, 轻描淡写说的话,宛若刀子一眼狠狠扎入他的心。
她的心,就这么没有。
阿姮再也不会回。
她的眼神冷如这秋夜里的风, 即使是睥睨着那颗心的碎片,也像是看着什么不屑一顾的垃圾。
谢涔之袖的手缓缓缩紧, 骨节沉沉一响, 凝视着她道:“你与我之间,当真没有任何留恋么?”
汐姮冷漠地盯着他。
她的眼瞳黑发冷, 突然一落睫『毛』,垂目问身边的少年, “卫折玉,你觉他如何?”
在这里,卫折玉是她唯一认可的人。
她不懂这些有心之人的情绪,便让卫折玉定夺好。
坐在轮椅里的少年咧嘴一笑, 眸底沉浸着浓浓恶意,一字一句道:“该杀呢。”
“若不是这个人, 你也不会『逼』到当众剖心的地步, 你为他付出一切,可是他现在还是世人崇拜的陵山君, 是不是很可恶?”
卫折玉用最蛊『惑』的话语,最温柔的语气, 看向汐姮道:“还记斩刑台上, 他是怎么杀你的吗?”
谢涔之脸『色』白白, 眼底的光倏然暗。
“好。”汐姮说。
“你想杀,我便杀。”
她再次挽起溯月弓,指尖流动着紫『色』的电光,眯起眸子对准谢涔之。
“君上!”
“谢姮!这是君上啊!”
“快保护君上!”
周围有人焦急地喊起, 但只要靠近谢姮一丈之内,无形的神力震飞出去,狼狈地砸落在地,再如何施,不过是蚍蜉撼树。
没有人可以靠近汐姮。
这是一场她对他单方面的杀戮。
谢涔之沉声道:“不必管我。”
谢涔之不避不让,笔直地站在原地,风掠起他染血的广袖,那张她刻入心底的隽秀容颜,此刻未印入她的眼。
他此刻就站在这里,让她杀。
这是他欠她的。
汐姮拉满溯月弓,那灵渠剑感应到谢涔之受到威胁,在空掠过一道银光,挡在谢涔之跟前,焦急地颤动着,似乎是在等着谢涔之握住它,与汐姮一战。
谢涔之却无动作。
若他握住灵渠剑,便应那句预言,当真要与她不死不休。
汐姮抬起溯月弓,对准谢涔之,朝他『射』一箭,正好『射』他的心口,谢涔之当场吐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摇摇欲坠,但未完全昏死过去。
汐姮睨着他狼狈的样子,又问:“你可服气?”
她这一箭『射』稍微偏些,未当场杀死他。
她现在约莫也猜到谢涔之与灵渠剑的关系,这神剑威力骇人,但无执剑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谢涔之不肯握剑,她也没有杀他的兴致。
谢涔之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起,捂着胸口的箭矢,哑声道:“为什么不杀我?”
“我改主意。”汐姮直视着他,字字清亮:“杀你让人扫兴。”
“以你如今的实力,也不配我杀。”
“但是这些人。”
汐姮环视一周,视线从周围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握紧手的弓,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再敢冒犯我一次,我会杀掉。”
她没有是非好坏之分。
或说,这世间以神为主宰,她既是主宰,她做的就是对的,她认为的谁也不忤逆,那些敢忤逆她的“错误之人”,便活该受到惩罚。
这就是汐姮的准则。
谢姮需要别人评判她的对错,汐姮不需要。
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周围的人俱她的语气震慑,当真再也无人靠近一丝一毫。
他们从未见过这张熟悉的脸上,出现如此狂妄轻蔑,又冷漠的眼神。
他们这次彻底意识到:原谢姮真的死。
那个会温柔与他们说话,无论多难过生气,不会说任何重话的谢姮,已经不在。
汐姮警告完这些人,转身对卫折玉抬抬下巴:“我们走吧。”说着,她在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台阶,步履从容,目空一切。
随着她一步步往前,神光萦绕四周,脚底腾起一股火焰,将那染血的白裙焚烧成灰烬,重新『露』出华美的火红裙摆。
她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眼前。
在无汲殿打晕过去的舒瑶,才刚刚醒,等她闻讯赶占星台之时,只看到一地的血,碎裂的心。
什么不剩。
舒瑶茫然地站在风,握紧手的簪子,突然又想起什么,提着裙摆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她还是舍不谢姮。
上次的挽留让她付出『性』命的代价,舒瑶这次不打算挽留,可她还是想见一见谢姮,跟谢姮说最后一句话。
她想说:我会等着我们的重逢的。
谢姮最后给她一个拥抱,她说离别是为逢,即使是打晕她的时候,也是对她笑着的,舒瑶信,无论谢姮变成什么样子,她们一定是还是朋友。
舒瑶一路御剑行,在空四处搜寻谢姮的踪迹。
她无捕捉到谢姮的气息,却看到天边有飞鸟在靠近一个地方的时候,突然全飞落在地,那些灵兽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像是遇到什么比之前强大的生物。
谢姮是烛龙。
世间万物惧怕烛龙,她一定在那里!
舒瑶眼睛一亮,飞快地往那个方向追去。
-
汐姮选择步行下山。
流动着银光的图腾浮动在火红裙摆之上,扫过层层台阶,裙摆掠过之处,花草为灰烬,灰烬亦风卷走,无论她的裙摆有多长,她不会染上尘世间的丝毫尘埃。
她玩着手的弓,漫不经心地说:“这等劣质弓,我神族不知多少。”
卫折玉眯起眸子,扭头盯着她,脸『色』瞬间风雨欲。
连溯月弓突然开始颤动,像是在对她抗议。
但紧接着,少女又说:“但是,卫折玉送的,不一样。”
“……”少年默默垂目,唇角却无声无息地翘翘。
颤动的溯月弓也偃旗息鼓。
卫折玉睫『毛』飞快地颤颤,漫不经心地“嗯”一声,又问:“为什么……不一样?”
汐姮说:“因为我是你孵出的。”
卫折玉:“……?”
他表情又是一僵,像是戳到什么难以启齿的,脸『色』有些难堪。
先前她没想起倒还好,现在她一想起这些,卫折玉就想起自己从前的丢人样子。
起初他饥肠辘辘,本是想吃掉那颗蛋的。
可惜他咬一口,没咬动。
后便抱在怀里取暖,整天捂着它,放在自己胸口,不曾想真的孵出一条龙。且这条小龙刚孵时,便是会叫人的,男孩儿猝不及防,她软糯糯地叫一声“娘”。
卫折玉:“……”
现在他一时『摸』不准,他在她眼里,究竟是敌为友的朋友,还是从小依为命的竹马,还是孵她的娘亲。
不一样,到底是哪门子的不一样。
少年的眼神又阴郁起。
汐姮从头至尾的语气是很平淡的,虽然她不懂什么是在意不在意,但是她卫折玉划入“养大自己的人”的范畴,哥哥一样。
她不谈感情,她只讲道理。
就在此时,汐姮突然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谢姮!谢姮你等我一下!”
她眯眼转身,看到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过。
又是个凡人。
似乎是叫舒瑶,与她从前是朋友。
但朋友是什么东西?
汐姮眸底一冷,在舒瑶靠近她的刹那,突然抬手,凭空掐住她的脖子。
舒瑶本满心欢喜,猝不及防她掐住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整个人缓缓漂浮在空,双脚不住地空踢蹬。
她用力地挣扎,隔绝的空气却越越多,只发出微弱的呼唤。
“谢姮你……”
谢姮居然要杀她?
汐姮看着她,双瞳布满杀意,“我记,我方才已经说过,再有人敢冒犯我一次,我会杀掉。”
谁也不例外。
汐姮慢慢地缩紧手指。
她看着舒瑶的脸『色』越越惨白,挣扎的幅度越越微弱,唇边噙着的冷笑越发冰冷。
舒瑶仰着脖子,始终望着少女熟悉的容颜,眼前的景象越越模糊。
眼前的人冰冷且高高在上。
可她就是谢姮。
舒瑶设想过很多场景,却从未想过,自己根本连多说一个字的机会的没有,就要杀。
舒瑶做很久很久的心理准备,打从知晓谢姮时日无多时,她就一直在安慰自己,人的一生总有离别,她只要在谢姮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地对她好就好。
就算到谢姮剜心的消息,她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只感觉心空空的,好像缺点什么。
可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
她真的失去谢姮。
谢姮再也不会保护她。
再也不会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有我在,别怕”。
再也不会在危机之时从天降,如此温柔地抱抱她。
舒瑶眼角的泪却不住地顺着脸颊滚落。
脑子混混沌沌,逐渐没力气,双手垂落下。
“啪”的一声,她手的簪子坠落在地。
簪子上的龙髓玉猝然发出一道白光,朝汐姮『射』去,汐姮猝不及防『射』右手,蓦地往后退几步,皱眉盯着地上的簪子。
舒瑶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骤然坠落在地,她眼前重新恢复光明,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又慌『乱』地去捧起地上的簪子,紧紧护在怀里。
——“你拿护身簪子,活长长久久,待我醒,才重新与我逢。”
是谢姮在保护她。
原谢姮送她簪子,却是这样的用意。
舒瑶哭更加凄惨,眼泪打湿领口与袖摆,再也什么不顾,只蹲在地上狼狈地哭出声。
仿佛要有思念与委屈,付诸于这一场哭泣。
“呜呜呜谢姮……”舒瑶哭直打嗝,鼻涕眼泪止也止不住,“谢姮我真的好想你……”
汐姮恍惚地盯着她。
从没见过有人在她跟前哭丧的,哭这么惨,还是哭她自己。
许久,少女沉默地扭过头去,冷硬道:“别哭。”
“……我不杀你。”
她虽无再对眼前的人有感觉,但既然是她“临死前”亲自给的簪子,便说明,这个人的确很重要吧。
虽说她不许别人冒犯自己。
但这也算……一个特殊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