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九章*

窗外?凉风习习,偶尔会有?一两声蝉的嘶鸣,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明?显。

李景焕头也没抬,看着手中的奏折,淡淡问道:“都处置干净了?”

作为帝王,他行事也不可能总是?光明?正大的,有?些人暗地里有?小动作,明?面上又?杀不得,只得私下处置,他培养了一群暗卫,就?是?负责这些见不到光的事情的。

“是?,奴才幸不辱命。”

黑衣人站在书桌面前,除了说话时几?乎毫无?声息。

李景焕放下笔,看着他。

此人是?暗卫的头领,原本是?一名江湖人士,走的是?刚不可屈、一身正气的路线,起初连下跪都不愿,后来因为一些江湖纠葛,不得不隐姓埋名,为李景焕所救,便一直跟着他了,如今在宫中屈膝叩首,双手沾血,做些见不得光之?事。

李景焕突然有?些感慨,轻轻一叹:“若不在朕手下,你或许还是?在江湖潇洒肆意的侠客。”

黑衣人摇头,坚定道:“皇上是?圣主,奴才在江湖之?中,行侠仗义也不过救的是?一两人的性命,跟着皇上,却?可换得天下苍生之?福,奴才不悔。”

李景焕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有?道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倒是?他想多了。

“好了,下去吧。”

“奴才告退。”

打发走了黑衣人,李景焕又?批阅了奏折许久,清晨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用?冷水草草洗面,上了早朝,回来之?后又?要批改奏折,他上下眼皮渐渐合到了一处,伏在案上睡熟了。

党萧常侍在李景焕身旁,对方整日勤政辛劳,他都看在眼里。见李景焕支撑不住睡着,他实?在不忍唤醒,浴室取了条毯子给李景焕盖上,命外?头的太监宫女噤声,就?守在门口。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湛崇却?突然匆匆而来,“劳烦公公通禀。”

党萧万般不愿,但也知皇上的脾气,适才也是?他召了湛崇将?军来的,若误了事,皇上对他可不会网开一面。无?奈进去,轻声唤道:“皇上,湛崇将?军来了。”

李景焕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臣见过皇上。”

李景焕点点头:“免礼平身。”

“谢皇上,臣有?本上奏。”

李景焕接过党萧递来的折子,大致浏览了一下,微微一笑,从案头一沓折子里头翻出一张扔给湛崇。

湛崇双手展开一看,竟是?御史弹劾他的奏折,用?词异常激烈,甚至斥他为国贼,当诛九族。

湛崇面无?惧色,淡然地将?折子合起。这些年?李景焕一直派他做得罪人的事,还有?一些关于改革的出格的提议,也都是?李景焕暗示他家先?提出的,有?这么多人恨他,他一点也不意外?。

李景焕似笑非笑地道:“这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这几?个月弹劾你的折子可是?都堆满了御案,甚至还有?人说你欲意谋反,动摇我大夏的根基……”

湛崇垂首不语。

说实?话,这些年?他是?越来越看不清这位皇上了。今日之?举,他也猜不出是?警告还是?昭示信任,他相信李景焕改革之?志绝不会这般轻易动摇,但是?这些年?对方对自己的打压也是?毫不掩饰……

“臣无?可辩白,不过清者自清,虽有?三人成虎,也逃不过皇上明?察秋毫。”

李景焕换了个柔和的表情,声音带了丝安抚的意味:“那个折子,你便带回去吧。这几?月因朕命你连上几?折,戳着了一些个小人的痛处,他们不敢怨朕,便弹劾于你,委屈你了。”

看来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啊!

“此乃臣分内之?事,怎敢妄谈辛苦,承蒙皇上不弃,愿意重用?臣,臣不胜感激。”

话锋一转,他的表情更加诚恳,“臣作为皇上的伴读,与皇上一同读的圣贤书,有?感于书中先?贤之?宏愿,虽无?才无?德,亦愿竭尽全力,无?愧于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湛崇也算是?有?远见和眼界了,李景焕默默看了他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如今却?见不到你身着盔甲的样子了。”

湛崇一怔,抬头看他。

“罢了,”李景焕也不过是?有?些感慨,“不过一时感怀,朕乏了,你先?下去吧。”

“是?,臣告退。”

李景焕将?案上弹劾湛崇的折子都扫到一旁,继续批阅其他奏折。

湛崇此时虽说看着无?害,但终究是?个隐患,就?像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不过如今他还有?事情要对方做,暂时还不想动他,所以先?留着,找人紧盯着他,一旦有?什么动向,立刻斩杀。

“党萧,祭祀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

每年?除夕前一日,皆将?太庙后殿供奉的远祖四帝后之?神牌,与中殿自太祖以下亡故诸帝后之?神牌同合于前殿祭祀,这对皇家来说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那晚之?后,李景焕开始斋戒,不宴会、不宿内廷、不饮酒茹荤,这与他素日习惯也没什么分别,倒未觉不适。

祭祀当日,月尚在天边,宫中已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一个个宫女太监身着整洁新衣,匆匆穿梭于廊下殿间,表情肃然。偶尔大太监见有?人粗手笨脚呵斥几?句,也是?压低了声音,生怕搅扰了宫中的静谧。

养心殿中,党萧弓着腰道:“皇上,祭服已准备停当,奴才侍候您更衣?”

李景焕摆摆手:“将?祭服呈上来。”

“是?。进来!”

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托着木盘,里头盛着繁复的祭服。

日出前,李景焕乘上金辇,出宫直奔太庙而去。

李景焕到太庙之?前,已有?王、公各一人分别率领宗室、官若干人到太庙后殿和中殿,捧远祖四帝后神牌和自太祖以下各代帝后神牌依次至前殿,按昭穆顺序安于神座上。

李景焕至太庙南门下辇,一迈步差点没摔下来,党萧手疾眼快扶住了。祭服将?人裹得粽子一样,头上的东珠也沉得离谱,怎么掌握平衡?不摔倒才怪了。

“党萧。”

“奴才在。”

“耿良骏大人可到了?”

“回皇上,耿大人已在外?头和百官一处候着皇上。”

李景焕沉吟了一下:“他年?事已高,跪上几?个时辰怕是?吃不消。传朕旨意,给耿大人取一软垫来。”

“是?。”

李景焕洗漱已毕,来到太庙前殿。殿内按东昭西穆制设有?帝后金漆宝座。李景焕偷眼看去,帝座上蟠龙点睛可动,后座上翔凤展翅欲飞。每一刀雕刻都精巧到了极致。座上置有?泥金托座,安放神牌。每代帝后神座前各设笾豆案一张,上头密密地排了不少东西。

“皇上,时辰到了。”

李景焕收回目光,朗声诵读祝词,举行迎神仪式,依次至各先?帝神位前上香行礼,礼毕回拜位,与陪祭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行礼已毕,乐舞起,歌声穿云裂石,直上云霄。

李景焕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偷偷在人群中打转,黑压压一群人,服饰穿戴几?乎相同,也分不清谁是?谁。

接下来是?饮福受胙礼,李景焕命人将?祭过神的酒肉送给宗室、诸臣。

太常寺官至诸先?帝后神位前跪告祭祀,礼成,将?神牌请还中殿、后殿,李景焕率宗室百官行三拜九叩之?礼。

祭祀结束之?后。已日近中天,白亮却?并不灼热的日光洒在重檐庑殿顶上,泛起金黄的亮丽色泽。三重须弥座式台基由汉白玉砌成,在阳光下几?乎微微透明?,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一阵寒风吹过,枯树梢微微发抖,地上淡色的影子也随之?轻轻晃动。

李景焕没有?立即上金辇回宫,而是?招来了党萧:“传朕旨意,先?将?先?将?耿大人送回府邸。”

党萧一怔,“……皇上,这……”

这于理?不合啊!哪有?皇上未离去,臣子先?走之?理??就?算耿大人是?两朝老臣,皇上倚重非常,也不至于……

李景焕脸一沉:“传朕旨意。”

党萧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是?,奴才愚钝,皇上一片敬老尊贤之?心,实?在是?比金子还金贵,奴才这就?去。”

李景焕盯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半晌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就?是?要于理?不合!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虽有?心放权,希望之?后可以慢慢一步一步改变君主专制的情况,将?手中权力放到六部?之?中,但是?新皇登基后,想收权却?也不难。

他敬重老臣,重用?新锐,虚心纳谏,朝中绝无?人说不好的,臣子之?位却?无?形中有?所提高。即使将?来新皇上台,有?他在前头做了榜样,新皇无?论是?为了彰显孝道,还是?为了青史留名,礼贤下士的姿态也是?必须要做足的。

如今朝中贪官污吏尚存,科举改革亦未尽,新臣旧臣时常相轻……

李景焕闭上眼睛,面对大殿庄重地行了一礼:“先?祖在上,我虽并非真正的李景焕,却?也占据此身份多年?,如今又?忝居帝位,一不求名垂青史,二不求富贵享乐……”

他的嗓音微微嘶哑,几?乎要模糊在风中,却?又?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庄重,“只愿不负此生,为苍生,为社稷,甘身遭千般困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