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皇帝不豫,命皇太子李景焕恭代祀天。
李景焕站在窗前,满面凝重,凝望天边的?一轮弯月,案上烛光微微晃动,一室静谧。
符珠从外头进来,头发丝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渐渐化成了水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太子殿下。”
李景焕没有转过身,“外面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一切安排妥当了。刚得了信,皇上精神似乎又差了些,昨天连夜召了耿良骏大人进宫。”
“嗯,”李景焕淡淡地回了一句,“下去吧。”
符珠却没走,踌躇一下,小心地道:“殿下,您好歹歇一会儿,这样下去恐怕伤身子。”
李景焕猛地推开?窗,寒风卷着雪花闯进了温暖的?屋中,冰冷的空气吹在人皮肤上,让符珠生生地打了个冷战,“殿下……”
李景焕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微痛,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宫里来人了。”
来了!
李景焕不用收拾,一抬脚就走出了屋子,冒着?风雪赶往皇帝的?寝宫。到了皇帝的?寝宫,党萧已经候在门口了,见到李景焕便迎过来:“奴才见过太子殿下。皇上命奴才在这里候着?您,您快进去吧。”
李景焕见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心里咯噔一下,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去。
刚进殿,一股暖气混着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皇帝靠在软榻上,整个人瘦的几乎脱了形,露出袖子的?手腕如同一截干枯的树枝,他的?眼窝深陷,只有深邃的?黑瞳依然炯炯有神。见李景焕走进来了,微微点了点头,“焕儿,你来了。”
一代帝王,竟虚弱憔悴至此……李景焕忍住眼泪,跪倒在地,扑通一声,“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轻轻叹息一声,道:“朕这几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甚是想念你,还有你四弟,你传朕口谕,让四皇子李景煜即刻来面圣。”
“是。”李景焕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心中酸疼难忍。皇帝于他,是君亦是父,两重身份,这些年皇帝在他面前却永远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即使偶尔有些不近人情,也是为了他好。如今,就要天人永隔……
“父皇,儿臣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语调温和,“去吧。勿负朕望。”
李景焕快步出了宫门口,翻身上马,狠狠地抹了把脸,似乎要把脸上的?悲哀之色抹尽,高?高?扬起马鞭:“驾!”一股气闷在胸口,李景焕连连挥鞭。
天光刚亮,四皇子府门房里的?下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色,盘算着?要不要扫扫门口的雪。远远一个黑影朝着?这边奔来,眨眼工夫就到了门前。
下人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太子殿下?怎么这般匆忙?
李景焕一拉缰绳,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李景焕利落地跳下马,快步走了进去,“不用通禀了。”
李景煜此时刚起,侍女在一旁侍候他洗漱。
李景焕一推门,李景煜听到声响,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二哥……”
李景焕沉声道:“万岁口谕,召四皇子李景煜即刻进见。”
李景煜连毛巾都来不及放下,连忙跪下,“儿臣遵旨。”然后站起来,把擦脸巾胡乱往旁边的侍女手中一塞,“二哥,怎么忽然……”
李景焕看了旁边侍女一眼,微微皱眉,隐晦地道:“父皇也召了其余兄弟进宫。”
李景煜的?脸刷的变得惨白,“父皇他……”
李景焕摇头,“还未……不过,大约是要宣布圣谕的?了。”
李景煜沉默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心里还是……
李景焕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走吧。”
李景煜也很快平静下来,整了整依附,正色道:“走吧。”说罢,两人并肩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大踏步走向外头白茫茫的天地。
……
两人到达寝殿门口的时候,一片死寂,门口跪着?其他七位皇子,包括年幼的九皇子李景烁,俱都垂着?头,默默无言,地上掉根针都听得分?明。两人也连忙按次序跪好。
皇子们都到齐了,耿良骏从殿内走出来,手捧着明黄色的诏书。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耿良骏一人身上。他恍如未觉,开?始高?声宣读诏书。
果然,是立李景焕为帝的?!
众人也早知如此,皇帝筹谋许久,此时皇宫内外全是皇帝的?留给新帝的?人,也没有人敢造次,皆面无表情,重重叩首:“儿臣遵旨。”
耿良骏站在阶上,一眨不眨看着?几位皇子,面色肃然,李景焕上前一步,“父皇身体如何?孤欲进殿给父皇请安,烦劳大人通禀。”
剩下众人也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耿良骏长叹一声,面露悲痛之色,“万岁如今昏迷不醒。不过几位爷给万岁请安在情在理,臣斗胆,请几位爷进去。”
他没有说谎,皇帝此时躺在榻上,任众人连声呼唤,也只是闭着眼睛,呼吸不稳,面色灰暗。
“几位爷看过便回去了,也省得搅扰了皇上的?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皆默默地走出了大殿,唯独李景焕走的时候,被耿良骏暗暗拉了一把,他便落后一步,等?众人都离开?了,这才扑到塌前,“父皇!”
皇帝听到耳畔的?呼唤,微微睁开?了眼睛,模糊的?没有焦距,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李景焕身上。他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看了李景焕片刻。李景焕泪流满面,哽咽地道:“儿臣虽远不及父皇,在此起誓,定当?善待兄弟,保我?大夏江山千秋万代!”
皇帝的?眼神依然迷茫,也不知听到了没有,片刻之后,闭上了眼睛。
……
李景焕死死地咬着唇,不愿大放悲声,紧紧攥着拳,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血,虽未放声大哭,脸上却已是泪流满面。
耿良骏扶起他,“皇上,此时先定大事为宜。”
这便成了皇上……
李景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道:“朕此时心里头悲恸难忍,一应事务皆需人料理,命四弟、五弟、六弟、还有耿良骏大人你为总理大臣。京中防务,由四弟接管。”
他声音虽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耿良骏深深地跪下,“臣遵旨。”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后,一切却似乎都很平静,毕竟皇帝已经病了许久,连遗照都立好了,有这一天也不奇怪。
京中也无人闹事,或许是皇帝生前把一切都安排的?太过妥当了,也或许是这天家还算是有些亲情,总之,兄弟相争的?局面并未出现,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兄弟都招进宫中。
御花园内,已经封王封侯的众皇子们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等?待着?新皇的?到来。
李景熠按捺不住,皱眉道:“四哥五哥,你们说二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有什么?事说一声就行了,干嘛把我?们都聚集到这儿来啊?”
李景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六弟,这里是皇宫,慎言。”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太监的?高?呼。
众人跪倒在地,齐呼:“臣弟见过皇上。”
“起来吧。”李景焕故意停了片刻才进来的,一来是不知道怎么以皇帝的?身份与诸位弟弟见面,二来也是下意识地想听听他们的态度。
众人起身,沉默不语。
李景焕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一切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微微一笑?,“自朕登基以来,一直政务繁忙,兄弟间也鲜少?见面,倒觉疏远了。正好趁此机会,咱们兄弟能聚在一处说说话也好。”
李景煊垂首:“皇上重情?重义,臣弟不胜感激。”
好标准的?回答……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李景焕选择求救于李景煜,和?颜悦色地对他道:“朝中事务朕一人料理不过来,所以命你总理事务,事务繁杂,想必十分?辛苦。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为皇上分?忧,是臣之幸事,不敢言累。”
更加标准了……
怎么连四弟都不给自己面子了?
唉,算了!李景焕一脸严肃,开?始说正事了:“你们都是朕的?亲兄弟,朕如今初登大宝,朝中难免有人不服,父皇驾崩,后续还有不少?问题,需要有人帮助……”
说着,他抬眸扫过众人,“你们可愿做朕的?肱骨之臣?”
李景煜深深看了李景焕一眼,往日的二哥,终于要变成高?高?在上的?王者了吗?
见他们不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李景焕上前拉着?李景煜的?手,“四弟,咱们一向交好,难道因为二哥如今当?了皇帝,你我?兄弟之情?便生分?了吗?”
李景煜被他紧紧拉着?手,表情有些尴尬,“当?然不是,皇上……不,二哥,您先松开。”
“那你便是答应了?”
“当?……当然。”
李景焕又环顾了一下周围,“你们呢?”
“臣弟愿为二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李景焕眉眼柔柔地绽开?,笑?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