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景焕走向户部的时候被李景煜在半路拦了下来,他本来是不打算带着李景煜一起去户部的,但是看着李景煜倔强的眼神,他还是屈服了。到了户部的时候,邬辉、户部尚书和那些调来办差的手下门人都候在里头了。大厅之中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其中弥漫开来。
李景焕看着心中难过,可这么多?人都等着他拿个主意,身为主心骨他决不能自乱阵脚,于是他故作爽朗地笑了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众人无不面带忧色,唉声叹气。皇上?把人放出来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是人精,哪儿有不清楚之理。本就是个烫手的差事,一旦风向变了,那些曾被整治过的人必会加倍报复回来。太子和四皇子贵为皇子,谁能奈何的了他们?但是他们不一样,官位低微,出了事自是首当其冲,思及此大家无不忧心忡忡。
“诸位,今日将大家叫来所为何事我也就不赘述了,只说一句,你们不必如此忧心,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
众人偷眼看去,见李景焕脸色并不十分难看,心中也都有了点希望。
邬辉却皱起眉,咳嗽了一声,“太子爷,请容臣问一句。”
“邬大人请讲。”
“皇上?将老臣调过来办差的那天,老臣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当时老臣还问过殿下,那时候殿下还……算了,此事老臣就不多?说了。只是,难道这段时间我们所有人的心血,还有这功在千秋的大计,难道就此毁于一旦?”
这位老人一向两袖清风、刚直不阿,李景焕是清楚的,可直到此时才生出些佩服来,他拱手恭敬地道:“邬大人,此事孤也很痛心,但是父皇定下来的事情,再?无更改之理,所以……”
邬辉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挺直的脊背也弯了,失魂落魄地道:“多?谢太子爷提点,老臣无话可说了。”
李景焕看他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但还是提高了嗓音道:“诸位,事已至此。不论是孤还是四弟心里有也不好受,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寻到后路。只要人在,下次父皇再?清查亏空的时候咱们还能继续做。”
最?后一句话,为了缓解气氛,他还反常地开了个玩笑,众人尽管心里沉重,但是也不由地笑了起来,还有几人笑出了声,气氛总算轻松了一点。
“邬大人,你们也不必忧心,之后若是有人找你们麻烦,自有贵人相助。至于其他的人,有些?外放出去做个官,身上恩怨太多?的,就放的更远点儿,不说大富大贵,一生富足还是保得的。”这已是李景焕能力范围内可争取的最?好结果了。
他三?言两语,给所有人安排了退路,情真意切、用心良苦。
邬辉听闻此言,眼眶都红了,见他如此动情,很多?人也忍不住默默垂泪,“不然,我们大家联名再?求万岁恩典,治理亏空……怎可功亏一篑?”
“好了,”李景焕猛一拍桌子,“事已至此,已经再?无挽回余地了,你们也别婆婆妈妈的,回去行事谨慎些就行,不会有大问题的。”
……
回宫的路上,李景煜和李景焕并排前行,谁也没有说话。就在李景焕思考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的时候,李景煜突然自己开口了,他低声道:“二哥,你怨父皇吗?”
李景焕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四弟这说的是什么话?孤为什么要怨父皇?”
李景煜低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二哥会怨父皇,至少会有所不满,毕竟是父皇让二哥办事,可是事情办到一半,又是父皇先退缩了,搞得二哥现在得罪的人不少,可是事情还是没有办成,如今是里外不是人……”
“四弟不必说了,”李景焕坚定地道:“那你呢?你会怨父皇吗?你要是不怨,那二哥自然也是不会怨的,此事父皇自有他的难处和思量,孤虽不能完全领会,但是孤相信父皇,无论父皇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孤都愿意和他站在一处!”
李景煜仿佛被他的话撼动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背后传来湛崇的声音:“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皇子。”
李景煜被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了,立刻脸色大变,也不知道这人在这里听了多?久,他冷冷地道:“原来是湛崇将军啊,你怎么进宫来了?”
湛崇仿佛听不出他话里嘲讽的意味,面不改色地道:“臣找太子殿下有些?私事,还请四皇子回避一下。”
李景煜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我了。”
湛崇面无表情,李景焕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嘴上却没失了礼数,“臣不敢。”
“那你……”
“四弟,”李景煜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景焕打断了,“你先回去吧,孤和湛崇将军还有事情要聊。”
上?次湛崇的话在他心头萦绕了许久,一直不得其义,此次他也想借此机会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哥……”李景煜不服气地瞪了湛崇一眼。
“回去吧。”李景焕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李景煜无奈地离开了。
目送着李景煜的背影离去,李景焕转头看向湛崇,微笑着和他寒暄:“湛崇将军近来可好?”
湛崇摇了摇头,“不好。”
“……”
李景焕沉默了,为什么这种套话到了湛崇这里都能出意外啊!他难道不应该说“很好,不劳太子殿下挂心”吗?这话自己怎么回答?难道要自己说“看见你过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见李景焕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湛崇轻笑出声,刚才看到两人亲密而心中烧起来的火也渐渐熄灭了。
本来他对李景焕到这般田地还对皇帝毫无怨言是很失望的,而且之前他对这位太子殿下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太子不就是个老好人嘛,难道他还能去和皇上?吵一架不成?
“太子殿下,臣听闻您最近在户部查欠款的事情已经了结了,想必殿下最?近也能得空了,臣想借这个机会设宴邀请殿下,不知殿下肯不肯赏臣这个脸啊?”
“湛崇将军客气了,将军盛情相邀,孤怎么会拒绝呢。”两人的话都说的冠冕堂皇,看上?去倒是一副君臣想得的画面,但是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哪里有什么交情,只是各自都心怀鬼胎罢了,如今局势不稳,一个想搅乱风云,一个想安定河山。
湛崇闻言一挑眉,“殿下能答应是臣的荣幸,只是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有空,或者是等殿下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臣定会摆宴好好招待殿下。”
李景焕想了想,谨慎地问:“不知道湛崇将军什么时候有空……”
湛崇微微勾起唇角,冷峻的脸色如春风化雨般和煦起来,“臣随时恭候殿下。”
“这样啊……”李景焕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天吧。”
“好。”湛崇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
李景煜在自家二哥的压力下,不得已只得冷着脸大步离去,迎面微风吹来,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些?,湛崇听到了又能如何?他们兄弟又没说什么可被人诟病之事,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只是这湛崇最?近往二哥处跑的未免也太频繁了些?吧。
之前就听宫里人说湛崇带着二哥跑出宫外,两人在外面呆了一整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二哥还在下朝之后特意等他,他们两个到底……
难不成湛崇现在就要对二哥下手了?李景煜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狠狠地在自己的手上?捏了一把,似乎是想要用疼痛把那个奇怪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子……
晚上?湛崇回到府中,徐乡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见他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小人给少将军请安了。”
“东西都弄到了?”
“是,托少将军的福,太子殿下为人一向谨慎,难得找到他的错处来,不过小人有个亲戚在户部给人扫院子,小人使了点手段,拿到了这些?,请您过目。”
湛崇接过来仔细翻了一遍,冷冷地问道:“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徐乡被湛崇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看得直冒冷汗,诚惶诚恐地又跪了下去,“小人一得到消息就立马送来请少将军定夺,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见过。”
湛崇紧紧地盯着他,“我记得,你当年全家都死在了洪灾里,是我把你救回来,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是,少将军说过,因为小人命硬。”
“不错,本将军从不乱发善心,所以,你最?好听话,不然……”
徐乡在地上磕头磕得咚咚直响,“少将军放心,小人定当为少将军做牛做马,就是少将军要小人的命,小人也绝没二话。”
“好,这些?,”湛崇掂了掂手中的东西,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你从没见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徐乡浑身一抖,“是。”
湛崇唇角微勾,“很好,下去吧。”
“小人告退。”
徐乡如履薄冰地慢慢退出了房间,湛崇眯起眼睛,取下灯罩,把手中东西放在火上,看火舌慢慢舔过纸页,满意地笑了,“不留活口。”
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