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苍白的青衣少女立在庭院之中,望着梧桐树上的叶子片片飘落。
孟瑾棠目前还做不到桑仪明那样,长年待在空无一物的石室内,偶尔还得出来放放风,这几日感觉真气?稍微平顺了许多,索性出门散步。
她出门时已经接近中午,卫重辞此刻不在白枫坞内,小姑娘难得来江州一趟,对建京风貌有些好奇,很想去城里看看。
孟瑾棠自然没有拘束小师妹,以她现在的轻功,没多少人能偷偷缀上,而武功比卫重辞高出许多的人,多半也自重身份,不会无缘无故跟踪小姑娘。
卫重辞本来还有些不放心:“但若是当真遇见又厉害又偷偷跟着我的人呢?”
孟瑾棠笑了一下:“那来得正好,檀侯剑法超群,旁人敢到白枫坞之中,就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檀无栾面无表情——若真有敌人过来,她自然不介意帮着打?发,但以自己对孟瑾棠的了解,寒山掌门未必能给她留下补刀的机会……
*
建京城内的情景与孟瑾棠离开时已经大有不同,表面看着平和了一些,但往来行人的脸上,依旧带着那股心惊胆战的神气?,只是不曾表露得太过明显,比单纯的恐惧之外,还多了些习以为常的麻木。
她听得茶馆中的人闲聊,说近来镇国公愈发心力交瘁起来,对方一贯对中原武林门派客气,若非此前因伤退隐太久,两边本不至于那么僵持。
镇国公一面跟江湖人说好话,安抚这些一言不合就提着刀枪砍人的匪徒,一面又要安抚新登基的小皇帝,陛下正是年轻气盛之际,不甘心被武林压迫,近来脾气日益暴躁,镇国公常常进宫苦劝,不过实事求是来说,这位在民间颇有口碑的大忠臣,也确实挺缺乏说话艺术的……
孟瑾棠信步闲逛,没有刻意避讳某些区域,途径开泉伯宋家外头时,看见一群太医打扮的人正往里走,说是老太君近来十分不好,请他们过来诊治。
她心念忽动,身形随之轻轻飘起,无声无息地掠过墙头,开泉伯府内外纵有侍卫守护,但莫说这些侍卫不过是些身强体壮的普通人,就算换了宗师亲自把守,如今也未必能发现得了经过《补天神诀》强化的孟瑾棠。
孟瑾棠从未来过此地,但武林高手?听声辨位,加上世家大族的宅邸布局大同小异,一路上几乎毫无障碍地往宅院腹地行去。
她经过一处游廊时,瞧见了一个太医打扮,提着药箱的年轻人站在前头,对方看见自己过来,还稍稍往边上让了一下,做出了回避的姿态。
孟瑾棠与对方擦肩而过时,步下忽然顿住,侧过身微微笑道:“先生?是来为老太君瞧病的么,可否替带我过去一趟?”
那位年轻太医面上掠过一丝不解之色,但还是依照孟瑾棠的吩咐,走到前面带路,同时劝慰道:“老太君年事已高,非药石所能挽回,姑娘还是莫要?太过担忧。”
孟瑾棠随口:“尊驾今日怎么会到开泉伯府里来?”
那年轻太医道:“下官今日并不当值,便被开泉伯府给?请上门。”
孟瑾棠笑了一声,她本来站在年轻太医身后,此刻一步迈出,倏然之间,已经转到对方身前,同时骈指如剑,点向对方额头。
那年轻太医衣袍鼓起,同时急遽后掠,整个人就似一道毫无重量的幽影,瞬息退出十丈之外。
孟瑾棠悠悠道:“在下倒不晓得,温公子还在太医院中有这份兼职。”
——就算她方才放慢了脚步,一个没练过武的太医,又如何能注意到寒山掌门就在身边?
年轻太医的面容与方才别无二致,但面上的神情已变回了孟瑾棠熟悉的样子,微笑道:“今日之事,的确有些巧合,温某也不曾料到,他们会把在下所顶替之人给请了过来。”
孟瑾棠随口道:“温公子医术想来也是散花主人亲传,做些太医的工作,自然是小事一桩。”
温飞琼摇了摇头,轻轻叹息:“正因为温某医术乃是家师亲传,想要把医术模仿得与这位大人一模一样,才十分棘手?。”
孟瑾棠忍不住在想这太医的医术是糟糕到了什么境界,温飞琼此人除了对武学跟音乐比较在意之外,对旁的事情都不甚挂怀,此人能惹得温飞琼如此吐槽,想来却有独到之处。
温飞琼:“温某去看过一眼,宋家老太君这几日之所以水米不进,并非病重或者中毒,实在是年事已高。宋家延医问药,不过是略尽人子之心罢了。”
孟瑾棠沉默片刻,淡淡道:“温公子做事,倒是仔细得很。”
温飞琼笑道:“不瞒孟掌门,在下此次进京,是来查些旧事。”又道,“与孟掌门之间,应该也算是殊途同归。”
他从兰水山那里得知了一些旧事,又在新罗山城中,了解到了桑仪明的经历,再结合上此前的种种迹象,差不多已经猜到寒山掌门的来意。
孟瑾棠最开始是因为得知自己应该跟桑大长老之间存在血缘关系,才打?算进京将身世查个清楚,桑仪明不晓得,但她自己是知道自己父亲是宋家人,在动身之前,又得知血盟会的总舵或许正在建京之中,便决定在闭长关之前,把两件事合并解决,免得她一个常年住在掖州之人,千里迢迢往返跑。
——孟瑾棠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跟血盟会决战,实在是《补天神诀》带来的强化效果有点超过了预期。
温飞琼忽然道:“早年兰姑姑曾被人掳走过。”
孟瑾棠本来想问哪具尸体生?前如此胆肥,居然敢掀维摩城的场子,忽然明白过来:“那时兰前辈想来年纪尚幼?”
温飞琼点了点头。
兰水山尚且年幼之时,被人自家中掳走,带到了一个建京边的一个地方,跟许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们关在一处宅院里。
受限于当时的年纪,小孩子们很难说清自己的出生来历,兰水山只隐隐记得那里氛围不太正常,类似于监牢,时时刻刻都有打?骂声跟哭声传来,简直算得上暗无天日,她对年幼时的很多事情记忆模糊,唯独此事,到现在也历历在目。
那种沉闷绝望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群走过路过的江湖人士路见不平,干掉了宅院的守卫,把他们救走,能联系家人的就联系家人,联系不上家人的,要?么托付给?好人家养育,要?么就带走成为门派弟子。
兰水山因为挺有音乐天赋,就被崔拂云给?带到了维摩城里。
孟瑾棠:“外人似乎不晓得崔先生?还有这番经历。”
温飞琼:“当时家师并非是以自己的身份行?走于外。”
孟瑾棠:“……”看来乔装改扮在散花坊还是个代代相传的行?为艺术。
她听着温飞琼的话,觉得此前的想法一一受到验证。
早先孟瑾棠就曾在建京中,听本地人闲聊,说是江湖人会抓走好人家的小孩子当徒弟,不过这里应该有一个误会:抓走小孩子的人,跟收小孩子当徒弟的人,未必是同一批。
许多年前,有一群人抓住了很多小孩子,并把他们关在了某个地方看管起来,中间遭遇江湖侠士路见不平,小孩子们被救出,就些因此流入江湖。
孟瑾棠联想起桑仪明妹妹的事情——对方身为天华教的大长老,年少时纵然没有现在的武功威势,也不是个糊涂人,她会来中原寻找自己妹妹,定是因为确定妹妹就在中原。
那个妹妹当年可能跟兰水山一样,开头都是被人掳走的,中途又被人救出,因为小孩子记不清家在何方,建京周围又没有符合她描述的亲人,就阴差阳错拜入了寒山派。
孟瑾棠:“温公子可知道,那些路见不平的江湖侠士都有哪些人?”
温飞琼:“当日家师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同行?之人,多半也都用了些化?名?。”又道,“温某听说宋老太君厌恶江湖人士,派人查了下开泉伯府的旧事,发现这位老太君也曾有一个儿子在小时候被人掳走,兰姑姑对他还有些印象,此人被救出来后,就拜了一位江湖侠士为师,对方身上带了家中信物,长大后重回建京旧地,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孟瑾棠想,这也难怪建京里的人,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身世,想来宋家的八姑娘能消失得如此容易,多少也跟父母的特殊经历有关。
她的生?父虽然出生开泉伯府,但很早就离开了家,直到能自立了才上门认亲,不过考虑到宋家那位老太君对江湖人的排斥态度,估计也没大张旗鼓地通告天下自己儿子的曲折经历,诸多巧合之下,便将宋八姑娘的身世给?瞒了个密不透风。
宋家的老太君姓谭,住在柏厦堂之中,温飞琼与孟瑾棠两人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他们身法各有独特之处,一路上竟没有人过来盘问。
还未靠近柏厦堂,就闻到风中那股苦涩的药香。
柏厦堂的布局依旧华美精致,却透露出浓浓的衰朽垂暮之意,周围的侍从脸上原先的安静从容,都变成了一潭死水般的沉默。
孟瑾棠悄无声息地闪入了内室,像是一缕淡青色的山岚,她袍袖微拂,劲力到处,在床边给宋家老太君诊治的太医还有侍奉的婢女,都身形微僵,不约而同陷入昏睡之中。
青衣少女指间挟着数枚金针,真气?顺着针尖,刺入老太君的穴道之中——温飞琼所言无误,对方确实是岁数到了,医术再高的人过来,也只能为之稍稍缓解身上的病痛而已。
……
天还未黑,柏厦堂内已经点上了灯,侍女晃了一下,感觉手?上的茶盏有些不稳,立刻惊醒,她或许是太久不曾休息了,居然险些在当值之时站着睡了过去。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没什么变化?,唯一算得上大幅动作的,就是有人用力眨了眨眼睛,好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侍女稍稍放下心来——看来是无人注意到她方才的疏漏。
过不多久,有人过来替班,她们经过外面的小厅时,看到了墙壁上挂的珍珑棋盘,以及上面的“落子无悔”。
柏厦堂里的各类器物一向不许旁人擅动,老太君清醒的时候,遇见子孙来请安,偶尔会提点他们,多看看墙上的字,侍女们在想着要?不要?掸一下字画上的灰尘,却又不大敢,这些事情向来只有老太君吩咐后,才可以动手。
不过这些字画挂得那么高,若是不踩着桌椅,怕也是很难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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