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第一百八十七章

没走多久,孟瑾棠与檀无栾两人就改走水路——一?方面是正好有河,而且对长途旅行而言,坐船的舒适度比骑马高一?些,一?方面是为了打发无聊时光,寒山掌门在骑马途中还特地给檀无栾讲了一?个也是以往西边走为主题的故事?,并唱了几句“白龙马,蹄朝西”的“家乡小调”作?为调剂。

檀无栾想,其实孟掌门当日在都婆国大会上弹琴的时候,也算照顾了都婆国大会上成员的心情。

两人直接买下了一?艘船,雇的船夫跟着?走了一?段路后,就客客气气地表示,自己是客舍帮的人,划船属于兼职,在前头还行,但后面那段已经是梁河帮的地盘,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们不能过界揾食,若是客人还要行船,最?好还是请梁河帮的专业人士。

孟瑾棠跟船夫聊了几句——对方是那种最?为寻常的江湖人士,不懂得什么内功心法,只是拳脚利落些,就像是走南闯北的那些买卖人。

船夫与客人作别后,就跟帮内其他途径此处的人回去了,孟瑾棠跟檀无栾把自己船拴在岸边的柳树上,夕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片融化的黄金。

船中点着火炉,炉子上正煨着酒,其中除了酒香之?外,还夹杂了一?些药香。

檀无栾给孟瑾棠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慢慢饮着?杯中的酒,远望落日,半晌后笑了一?下,道:“不用再请旁人。”顿了顿,又道,“我是鱼叟的弟子。”

——檀无栾以前是安静的,离开建京之?后,依旧安静,但安静与安静之?间,也有了不同。

夕阳将落未落之际,渔舟靠岸,许多靠水生活的人家已经开始举火做饭,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发,除了一?时兴起的檀无栾,她执起船篙,轻轻一?撑,小船就像一片叶子,随着水流往西边飘零。

船尾曳出一痕水线,天上的星星就散落在水线之中。

十二天后,两人抵达了一?处芦苇湾,在此期间中,孟瑾棠除了将《弱水九转》修到了一?级外,就是跟同伴学会了撑船。

青衣少女此刻就站在船头,她撑船的技术虽然学自檀无栾,但在姿态上却有着?明显的不同,竹篙入水时,轨迹就像是飞鸟轻轻垂下了翅膀。

此刻依旧是傍晚,天边夕阳半坠,天空与河面的颜色竟然都被染得血红一片。

几条船从孟瑾棠她们身后划来,然后迅速超了过去。

青衣少女船篙一?点,小船在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含着水汽的晚风吹过,吹散了所有的船桨声、摇橹声,那些声响一?处接一处消散,所有的行船都停泊下来,静静等着?第二天天亮。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瑾棠她们的船不大,轮廓被草丛完全隐没,她隔空一挥手,舱内的烛光就随之熄灭。

这一?块区域的水路略有些复杂,她撑船时多耗费了一?些时间,如今若是不想在夜中行船的话,就只能在荒野中宿上一?夜。

——不在夜间行船是孟瑾棠要求的,作?为习武之人,她强烈要求把晚上的时间用在修炼武功上。

檀无栾也是第一?次外出,但无论面对何等复杂的水道,却都表现得娴熟至极,仿佛她天然就该生活在这里,如今只是回到了故乡。

两人没有举火做饭——她们都是内息深厚的武功高手,对食物与清水的需求都大大减少,就算七八天不饮不食,也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天上无星也无月,黑得像是打翻了一?盆墨水。

芦草散发着一?股寂静的芬芳。

孟瑾棠走回船舱之中,笑道:“旁人怕是不敢相信,檀侯多年来居于建京附近,但论起划船的本事,却不输给江上积年讨生活的老?手。”

檀无栾在甲板上躺下来,一?只手枕在头下:“师父以前曾教过一?些。”

她的佩剑就随意地搁在身边——这柄剑叫做江上雪,但她却从没亲眼瞧见过江上的雪。

“到了冬天,江面上就会下雪。”孟瑾棠盘膝打坐,说话时并不睁开眼,只微笑道,“再过几个月,咱们想必就能瞧得见了。”

水边本来虫子很?多,但孟瑾棠早在船舱各处都挂上了放着辟秽香丸的香囊,那些蚊虫还未靠近,就已远远避开。

檀无栾望着?天幕,水上的波浪摇动船身,她的呼吸随着波浪的起伏而起伏。

于此同时,坐在船舱内打坐的孟瑾棠,却仿佛连呼吸声都彻底消失,她明明就在那里,却无法被人察觉。

——在跨入宗师境界后,武功熟练度的提升与以前相比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孟瑾棠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思考上,偶尔才能捕捉到脑海中一?刹那间闪过的灵光。

水面上的风变得越来越大,檀无栾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过了子时,就会下雨。”

雨线像是囚笼,会将所有的秘密网在其中。

话音方落,船边的芦苇摇了一?摇,她已是人影不见。

船内无灯,天上又没有星辰,船舱内更是浓黑一?片,若有人在旁窥探,一?定无法查知,之?前的那位青衣少女,此刻究竟还在不在舱内。

*

距离檀无栾两人半里左右的地方,如今正泊着?数艘客船。

此刻已到了该入睡的时候,但船中却依旧嘈杂一?片,时不时还会传来数声压抑的哭喊。

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正提着狼牙棒,在舱内行走。

他身边还带着一?群穿着?短打的小弟,每一个的脸上都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颤声央求道:“诸位壮士可是嫌弃船资不足么?小人愿意奉上黄金一?百两,只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看那些人不说话,又道,“如今查得严,若是出了事?,各位都是道上闻名的好汉,也不好开交。”

一?个抓着?一?对柳叶刀的船娘笑道:“若是果然查得严,老?爷还敢雇咱们上路么?”

边上的年轻水手也附和道:“过不多久就要下雨,到时候水一冲,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便是有人问上门来,咱们只咬死了是出了意外,无凭无据的,旁人难道能去问龙王爷,今晚上发生了什么不成?”

这位水手长着一?张憨厚的脸,说话的口气也不凶蛮,但他话里透出的意思,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船舱内出了那中年男子本人之?外,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几个年轻的侄儿,还有就是随在船上的仆婢小厮,这些小厮们倒挺人高马壮,真要捉对厮打,未必不能给那些水手们造成严重伤害,但如今却一个个满身酒气地呼呼大睡,莫说动手反抗,就是有人砍他们一刀,都未必能够清醒。

那位中年男子沉默半晌,幽幽道:“一?行当?有一?行当?的规矩,各位都是梁河帮中的好汉,欺侮咱们这样的寻常百姓,难免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刀疤脸的男人哈哈大笑:“周老爷,你倒也是懂行之?人。”摇摇头,“都说是江湖规矩,你们一不是江湖人,二么,也没什么江湖上的门路,莫说没人知道老?子都做过些什么,便是被人晓得了,只消说你几句为富不仁,便也无人肯替你张目。”

说罢一?挥手,立刻便有手下的水手走过去,把周老爷自舱内替出去,按着?后脑浸入水中。

周老爷不住挣扎,大叫:“好汉,好汉,手下留情!小人其实藏了点好东西,若是……咕噜噜……”

他话没说完,就被摁进河里,如是者三,开始还不断呛水咳嗽,到了最?后,浑身上下已经软得像是一条快死的鱼,只剩瘫倒在甲板上的力气。

到了这时,那刀疤脸的男人才悠悠道:“慢着,先听听周老爷想说些什么。”

周老爷嗓子疼痛,却不敢抱怨,低声道:“商人消息灵通,西边最?近有一?场大热闹,小人千里迢迢过去,自然是为了挣点好处。”

刀疤脸笑:“你若还是东拉西扯,我立刻便砍下你的脑袋。”给了边上水手一?个眼神,不等周老爷说话,再次提起他的脑袋,开始往水里按。

那水手吃的就是水上的饭,虽然这艘客船一直在风里晃晃悠悠的,每一步依旧踩得极其稳当?,但不知为何,却忽然咚的一?声,脑壳朝地栽倒在地面上,摔了个马趴。

身为梁河帮的水手,他便是杀人时都不会不好意思,如今却闹了个脸红,急急忙忙地从甲板上一?挺身跃起,但还没站稳,就再一?次摔倒。

刀疤脸皱眉:“你鞋子上是有油么?”

水手看老?大生气,神色也张皇起来:“我,我也不晓得。”

他回想方才的场景,居然无法判断,到底是自己下盘功夫不稳,才一?脚踩歪,还是甲板太滑,才没能受住力。

这一?回,水手没敢鲤鱼打挺,而是老老?实实地爬了起来,动作不但不利落,简直谨慎到了迟缓的地步。

但是依旧没用,他刚刚站起身,就第三次哐当?倒地,摔倒的声响震得整艘船都晃了一?晃。

刀疤脸豁然站起,盯着远处的河面,厉声:“是有哪位好汉,在跟咱们梁河帮为难么?”

话音出口,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燃起火把,将水面照的亮若白昼。

水边只有芦苇摇曳,刀疤脸眯着眼去看,看见一?团藏在草丛中的黑影,目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扬手发了枚钢镖过去,片刻后只听得嘎的一?声,一?只水鸟扑着?翅膀飞了出来,一?溜烟远遁而去,只在河上留下几根羽毛。

另一位水手松了口气,猜测道:“许是老十二刚刚喝多了酒,这才站不稳当。”

老?十二连忙摇头:“我晓得今天有事?,从早上开始,便一口酒也不曾喝过!”

刀疤脸皱眉,忽然打了声呼哨,六个脑袋便从水底下钻了出来。

——这是他们事前埋伏下的暗哨,避免船上的肥羊想跳水逃走。

刀疤脸莫名?安心了些,问道:“你们方才……”

他没能把话说完,不是有人阻止,而是借着?火把上的光,看清了水面上飘着?的六个脑袋如今的样子。

这些人浑身上下都被水彻底打湿,头发上沾着水草,双目无神,脸色白而浮肿,就像是泡久了水的死猪肉。

刀疤脸感觉一?口凉气从心底泛上来,向身边的兄弟道:“……老七,你去瞧瞧老十八他们。”

被称作?老?七的汉子面色陡然煞白,他既不敢过去,又不敢不听大哥的吩咐,只得一?寸寸挪了过去,伸手去探兄弟们的鼻息。

——其实刀疤脸心里明白,这其实已是不必探了,他在江湖上跑了那么就,一?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只消扫上一?眼,便能清清楚楚。

刀疤脸刚想把老?七喊回来,却见对方慢慢蹲下身,然后顺着?下蹲的姿势,一?头栽入水中,过了一?会,他的脑袋“波”的一?声从水面上弹出,跟另外六人并排浮在了一?块,同样睁着?一?对双目无神的眼,盯住了船上的其他兄弟。

一?个水手忍不住道:“难道是水鬼,过来找咱们的麻烦?”

边上的同伴强笑道:“别胡说八道,你可莫忘了咱们这一?行的忌讳。”

刀疤脸最不信神鬼之说,他在帮内的地位不低,晓得许多武林秘闻,在发觉不对的第一时间,便以为是有高手途经此地,路见不平,所以拔刀相助。

但到了现在,他的想法便情不自禁地动摇了起来。

愿意路见不平的高手,多是一身正气的豪杰之士,方才的情形,若果然是人为的话,倒更近于邪派作?风。

一?个刚刚进帮没两年的水手扔下手中的刀,抱着脑袋颤抖:“我受不了了,这一?定是上次那艘船上的人,变成了水鬼,回来找咱们报仇!”

边上有人愤怒地给了他一?圈,怒道:“你若是再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便先让你变成水鬼!”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身边的兄弟,眼睛一?点点变得赤红,到了最?后,那些红色居然流动了起来,化作?血水,从眼角缓缓流出。

刀疤脸听到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猝然回头,就看着?排行第二十九的那位年轻人指着?身边,大声道:“二十哥被鬼附了身!”

恐惧的情绪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刀疤脸情不自禁地顺着?年轻人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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