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都婆国来使,还是大夏本地江湖高?手?,在途径那块石碑时,都忍不住驻足凝视一会。
身为习武之人,他们第一眼看得都是上头的剑路,第二眼则在对碑?文字的理解中?,陷入了?文学素养方??的自我怀疑。
来自各州的江湖人跟都婆国使团分左右坐下,最中?间刻有龙纹的大椅自然是为了?皇帝准备的,建京的其余皇室贵胄们则被安排在御座周围,中?间用侍卫隔开,免得江湖人跟都婆国来使突然激动?起来,波及到他们这些身无?武艺的普通人。
建京中?的大家子弟自然也有注意锻炼身体的,但主?要是以?弓马一类为主?,与武林中?人的修炼项目颇不相同。
此刻距离开席还有点时间,皇帝等人尚未抵达,江湖人这边正在各自寒暄谦让,听得寒山派孟掌门过来,便一齐将她让到了?上座。
都婆国那边也留神注视,想瞧瞧那位大名鼎鼎的掖州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微风吹拂,吹得墙角的蔷薇一阵乱摇,将阳光摇成?了?数不清的细小碎片,一位头戴帷帽腰侧挂剑的青衣少?女就披着碎光,缓步而至,步履间轻若流絮,她立在阳光之下,犹若雪后?松柏,雨中?修竹,身后?还跟着阿卓等数位寒山派人士。
都婆国的使团中?,有人向一位少?年低声道:“那位便是孟瑾棠了?。”
他说话时,旁人只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声响,显然用的是传音入密一类的功夫。
那少?年嗯了?一声,抬头目不转睛地往对?看。
这位少?年手?腕跟脚腕上都戴着金环,叮当作响,他名叫扶琅璟翎,乃是都婆国皇后?所出幼子,如今王储就是他亲姐姐,身份贵重,来大夏的使者们自然以?他为首。
扶琅璟翎的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有些像是猫科动?物?,他的坐姿步态也有些像猫,躯体微微伸展,给人以?奇异的力量之感。
他不信旁人所言,非要亲眼瞧一瞧,才肯相信那位传言中?的掖州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是以?在孟瑾棠刚刚进来时,就一直盯着她观察。
在扶琅璟翎看来,对?的青衣少?女气度骄若王侯,行止间有七分清雅,三分雍容,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向于大家闺秀,与传言中?的“狠辣残酷”实在不大相类。
扶琅璟翎从文字中?脑补的掖州王是位身高?过丈獠牙青?的猛士,他想到大夏这边给的情报可能掺水,却没想到偏差能大成?两个极端。
开宴的时刻已到,宴厅周围响起了?鼓角声,这里是一处开放式的大殿,一?靠水,三?环林,众人只听一阵金铁撞击声响起,两列金吾甲士执刀戟而出,又过了?一刻功夫,才看到了?大夏皇帝的仪仗从远处迤逦而至。
内侍与宫娥将皇帝扶到了?中?间铺着黄缎子的大椅上,然后?垂手?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虽说江湖中?人不拘俗礼,但皇帝代表的终究是大夏的脸?,听得鼓角声响时,无?论是武林豪杰,还是都婆国来使,所有与会之人皆起身相迎,向着此间主?人长揖为礼,等皇帝落座后?,才各自重新入座。
皇帝身体不算强壮,兼之对江湖之事缺乏兴趣,不愿掺和这些莽夫的事,只随意坐着,看扶琅氏的王子起身过来问好?,彼此说些惇信睦邻,息兵修好?的场?话。
在扶琅璟翎之后?,是北陵侯代表大夏武人出场,她虽不擅言辞,但记忆力没问题,当庭背了?一篇立意积极向上的套话后?,又被皇帝按照相同模式勉励了?几句,才终于回归座位。
若不是扶琅氏王族也随队过来,皇帝本不想露?,说完话后?,举杯与在场之人饮了?三回酒,便托词事务繁忙,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只让二皇子等人留下参会,太子本来也该跟着父亲离去,但犹豫了?下,却没起身,只说今日两边不曾正式开始切磋,他留下来,也算表达一下对外来贵客的欢迎。
本次宴会由礼部负责,从开始到现在,开泉伯宋大人一直提心吊胆,唯恐那些草莽之人大打出手?,不过看两边到现在都没什么?近距离沟通交流的意?,也稍稍放了?点心。
他看见那位扶琅氏的王族一直盘膝而坐,似乎对宴席上的歌舞颇感兴趣,至于另一边的江湖人士,则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小憩的小憩,时不时也会低声交谈些什么?,看上去有种无?组织无?纪律的闲散。
边上的同僚甲叹道:“咱们辛苦了?好?几日,只盼着之后?能继续顺利下去,便算是老天保佑。”
开泉伯宋大人:“镇国公虽未出?,但沉命司的微生?大人跟北陵侯都在此地,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镇国安乐公虽然只是在沉命司中?挂了?个虚职,但也积攒了?些人脉关系,微生?波便算是出自他的门下,至于北陵侯,据说也是王敬方?动?了?自己在鱼叟那的人情,才让这位武林前辈收了?檀无?栾为徒,彼此间算是有点路人以?上的情分在。
边上的同僚乙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道:“檀侯何等贵重之人,这次倒是劳动?她辛苦了?。”
他言语中?虽没什么?大的失礼之处,但听起语气,似乎对檀无?栾颇不以?为意。
开泉伯宋致群倒是明白这之间的缘故,檀家也是建京中?的世家,但檀无?栾与家里的关系一向不太亲近,旁人觉得多半是因为北陵侯自小随着鱼叟习武,才与其父母不睦,虽有血脉之亲,但北陵侯府与檀氏一族间却向来泾渭分明,此事一向被建京中?的人家当做反?教材来教诲家中?的小辈。
礼部的官吏们还待说些什么?,便感到江湖人那边似乎有目光往自己这里看来,心中?顿时微微一凛,想到有传言称,这些莽夫的耳目极其灵敏,擅长远距离获取所需信息,顿时闭上嘴,不敢多言。
宴席之上,青衣少?女忽的低头咳了?两声。
对?的扶琅璟翎注意到这一幕,觉得自己获得的信息至少?有一点正确,就是掖州王此人常年为咳疾所扰。
他本不太信,因为越是内力高?深之人,便越不容易生?病,除非是修炼上出了?什么?岔子,但若是寒山派当真如传言里的那样底蕴深厚的话,掖州王的长辈也早该出手?,替自家掌门将身上的毛病解决才是。
扶琅璟翎不曾与孟瑾棠交过手?,不晓得她武功深浅,加上对大夏武林天然存在着一种不信任感,当下愈发怀疑起来,所谓的隐世门派只是一个花架子,只是说出来吓唬他们这些不明真相的外地群众。
敞风的宫殿在保暖程度上要差上不少?,加上现在又已经到了?五月份,殿中?不曾准备熏笼,陈深便给师姐送上了?一袭氅衣,又倒了?碗药茶过去。
这件氅衣是鸟羽所制,轻薄绵密,但防寒水平一般,按寒山派的标准看,只能给掌门当春装使用,真要换成?寒冬腊月十分,也顶多挡一挡落雪,孟瑾棠本来想穿得从众一些,但她此次并非独自出门,就算自己愿意吹风,一块来的其他同门也不能同意。
孟瑾棠不怎么?饮酒,?前案几上的茶也因为泡得太浓,还没沾唇就被陈深换了?下去,扶琅璟翎远远看着,只觉那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做起这些事来十分娴熟,似乎已经重复过千百次,而在那位青衣少?女咳嗽之时,边上夷人装束的少?女,眼里也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扶琅璟翎愈发确认自己想法无?误。
除了?眼前所见的场景之外,他还记得,前些日子曾得到消息,说是江湖人公认的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乃是七星观陆清都,但他得到的情报里,对陆清都的着墨却并不太多,两厢对比之下,顿时觉得大夏这边的探子工作能力确实有些不足之处。
扶琅璟翎并不知道,这在大夏武林,属于“谁不在谁就负责背锅”的江湖文化特色。
宴会已经开展了?将近一个时辰,舞伎换了?好?几茬,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刻,都婆国那边有人站起,说是他们此次前来,特地带了?杂耍艺人随行,外域之人承蒙款待,无?以?为报,便让人上台献艺奏乐,也让在座之人顺便领略一些都婆国的文化风情。
话音方?落,虽然大夏武林这边仍旧一副闲适之态,但不少?人都已经暗暗戒备起来,他们凝神以?观,瞧见一个身高?两米有余的壮汉从席边起身——此人盘膝而坐时本已十分魁梧,如今站直了?身体,更是高?大如铁塔一般。
杂耍艺人一步一步走上大殿中?间的高?台,每踏出一步,都让人感觉地?微微颤抖。
少?文官尽皆骇然,他们从未离开过建京,对江湖高?手?的认识多是以?镇国公或者北陵侯为原型,此二人虽然武功高?深,但单以?形容论,也不失温文清雅,不像这位来自都婆国的杂耍艺人,居然如此凶恶粗莽。
朝廷这边只是被来人外貌所惊,但武林人士,则在用心观察对方?的呼吸步法。
片刻后?,有人低声冷笑道:“如此内力,我才不信这是什么?‘杂耍艺人’,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会奏乐了??”
内功有成?之人,大多步态轻盈,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变得步履沉重起来,在座年轻人大多出自江湖名门,自然能有所察觉。
那号称杂耍艺人的壮汉上台之后?没片刻功夫,都婆国那边便有一位美貌少?女快步走了?过来,给壮汉递上了?一坛酒。
这坛酒瞧上去至少?有二十斤重,但那少?女单手?便能提起,更难得的是举重若轻,仿佛提的不是沉重的酒水,而是一朵鲜花,一枝嫩柳。
壮汉一只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一只手?将酒坛托起,凑到嘴边,张口饮下,旁人见那只酒坛被越托越高?,等放下时,里?已经滴酒不剩,竟是被直接喝净——不提酒量,便是这等喝酒时不换气的本事,内息稍弱点的人,怕也不易做到。
壮汉将酒坛随手?掷下,大笑两声,仰头发出一阵长啸。
他啸声犹若闷雷,绵绵不绝,忽高?忽低,旁人初听时尚不觉得如何,但片刻之后?,便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仿佛直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太阳穴也一突突地直蹦。
礼部的官吏们看着身边的同僚,发现他们?色涨红,头上有青筋浮起,虽然暂时不方?便照镜子,但也猜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也必定好?不到哪去。
扶琅璟翎笑道:“这是《鸣象曲》,是都婆国的乡下小调,诸位天朝雅士,或许听不太惯。”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半点不曾被壮汉的声音掩住,殿内殿外之人,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湖人这边,有人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嘴,便露出难受至极的神色,还未说话,便喷出一口血来。
——他们方?才听到壮汉嘬唇长啸时,下意识便运起内力抵抗,却被震得真气激荡不休,有些不以?武功为长的人,更是受了?内伤,比不通武功的官吏们更加难受。
阳光下,但见银芒一闪,一枚小针疾飞而至,直接刺中?了?那杂耍壮汉的咽喉,却立刻便被弹开。
出手?的是唐门弟子,他一击不中?,便不好?继续施为,江湖人见状,心知那壮汉不仅内力浑厚,横练功夫也不差,连脖子这等脆弱之处,都练得铜皮铁骨一般。
扶琅璟翎微微笑道:“我都婆国这位杂耍粗人莫非是有什么?得罪各位的地方?么?,此人唱的若是不好?听,各位责骂两句也就罢了?,很不必伤他性命。”
扶琅璟翎刻意将壮汉的身份贬得极低,仿佛此人不是一个武功高?手?,而是个地位卑下的优伶,大夏武林这边,不少?名门弟子都心生?踌躇,担心自己若是出手?阻拦,或许会,反倒显得不太占理。
就在僵持之际,一位穿着短打布衣的人不快不慢地走到台前,张口吹起了?一阵驯马的哨声。
《鸣象曲》沉浑,哨声却嘹亮清昂,仿佛一柄长剑刺破阴霾,落在众人耳里,只觉此前憋得一口气终于通畅了?起来,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快意。
那壮汉不肯罢休,但他内息每增加一份,?前之人便也将内息增加一分,始终保持着压制的状态,一刻钟之后?,那壮汉真气告竭,后?继无?力,不得不就此停下。
扶琅璟翎?色微变,盯着谈笑生?瞧了?一会,半晌后?道:“前辈好?内力,不知怎么?称呼?”
谈笑生?淡淡一笑,道:“小人不过是个给掌门赶车的马夫罢了?,贱名不足挂齿。”又向那已经停下的壮汉道,“兄台唱的是乡间俚曲,小人吹的是驯马小调,正好?相得益彰。”
他说完此话后?,向着孟瑾棠遥遥一躬身,便退回人群之中?,举手?投足间,俨然便是一个普通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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